乱世行_作者:金箍棒不棒(123)

2018-07-10 金箍棒不棒

  周澜顾不上他,印度那大批货到了,这次全部走陆路,一路的关卡已经很熟悉了,料想不会有事。杜云峰肺炎之后,每天脸红扑扑的,不是个好红,放以前,这就是肺痨,不死人的病,要是不赶紧治病除根,以后拖拖拉拉跟一辈子,早晚得活活咳死。所以这次他打算自己跟货,杜云峰一开始不同意,死活要一起去,周澜真动气了,拿出了小时候训对方那个劲头,一顿道理加脸色,对方才勉强不说话了。

  都跑得轻车熟路了,周澜觉得杜云峰过于紧张了,但为了安全起见,这次走,他几乎全副武装,大衣里藏了两把勃朗宁,袜桩里别了一把短匕首。

  货多,马车多,人多,除了李伯年留了两个人在程家大院坐镇,其他二十多口子全部出动了。

  进热河,走承德,一路顺顺利利,到了山海关,他二十多辆马车,个个剁得好高的棉纱,排成一队等着过关,本来担心了一阵,不过看到关卡处还是那个打过交道的藤田队长,就安下心来,拉出准备好的皮箱,这次货多,整整预备了一大箱的美钞,打开皮箱,预先包好的大大小小牛皮纸袋,捆得糕点一般。他拎出重重的一袋,往关卡处去了。

  留下糕点,马车放行,浩浩荡荡的进了关。只要进了山海关就好办,这几乎是入关的唯一陆地通道,最难的一关就过了。

  所有人都放松下来,这倒腾烟土和土匪砸响窑其实一样危险,谁要看上你这批货,和真金白银没啥两样,肯定不要命的抢。日本人可以用钱打发,山贼可不一定,幸好有二三十条枪武装自己,一般的山贼看到这些家伙,也就只剩贼心,没贼胆了。

  出津十几天后,人马到了兴城县,竟然出事了。

  本来就是个小关卡,给钱过境,但从进了县城就开始不对劲了,关东军调整布防,原来的旧门路不见了,新日本兵哇啦哇啦喊着日语,到处一队队的巡逻,勘察地形。周澜不能退出去,也不能出关,万般无奈,只得打算在县城蛰伏下来,使了大钱租下县衙的仓库,正卸货,不知怎么就招来了日本兵,手下的人都是土匪出身,推推搡搡间不知谁擦枪走火,然后就彻底开战了,刚换防的日本军重型武器还没到,混合着兴城县保安团的伪军,把县衙围了个团团紧。县衙还算结实,没炮轰不烂,几次往里冲都被院子里飞出的枪子挡了回去。

  周澜急了,总这么憋着不是办法,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日本人早晚会使用重武器,不需要飞机坦克,只需几发迫击炮就能把院子里炸个七七八八,县衙里的电话已经掐断了,他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坚持了两天两夜,外墙上密密麻麻的弹孔,好几个兄弟受了伤,人少,周澜也得往上顶,子弹不长眼,对射中,他的右手掌心被一颗子弹打穿,子弹带着惯性,把人从墙头上掀下来,他摔了个狗啃屎,他楞眉楞眼的爬坐起来,看看手,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间,有人跑过来给他包扎,他已经麻木在哒哒的枪声里。

  如果投降了,未必能活,这一屋子的鸦片肯定是保不住了,这是他全部的本钱,没钱的话——他还怎么活?在他的逻辑里,钱就是命,你可以抢我孩子,但你不能动我钱。周澜一咬牙,吼了一句:“跟他们拼了,老子死了,鸦片全烧了,谁他*妈的都别想拿到手!”

  三天油盐未进,一秒钟没合过眼,枪声稀疏下来,子弹所剩无几了,日本翻译在外边喊话:投降不杀。

  周澜摇摇晃晃爬上墙头,伤手握枪,忍痛击发扳机,枪声又再响起,只是不再刺耳,好像离得远远的,闷声闷响,他站在墙头开枪,连隐蔽都不找,一点不害怕,做梦似的,身边的一个兄弟脑袋开了花,血崩到他的眼睛里,红色的一片,揉揉眼睛,又仿佛淡了一些,火辣辣的疼,他踉踉跄跄的爬下墙头,打开库房的门,往成堆的棉纱包上泼汽油,

  他怕死,更怕没钱,走也要带着钱走。

  可总有怕死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同甘共苦,终于有人偷偷打开了县衙大门,保安团的伪军一拥而入,身后是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周澜被人按在地上,脸贴着砂石地面,挣扎中,额头蹭破流血,和着血的泥浆蹭得满头满身,手里的打火机已经点燃,可无论如何也扔不出去,有人用枪托砸了他的后脑勺。

  周澜在晕沉中醒来,眼前是黑黢黢的屋顶,有昏黄的光从粗木桩的栏杆照进来,栏杆投影到三面无窗的水泥糙墙上——进了县衙牢房。他后脑剧痛,下意识的抬手去摸,锁链响,铸铁的手铐锁住两只手,被打穿的手掌上还有胡乱包扎的布条,和着血泥,几乎融为一体。他只能同时抬起两只手去摸,其实摸也白摸,那些污血已经分不清是后脑勺的还是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