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是哭是闹都没用,杜云峰这一没,他喜怒哀乐这些感觉就统统都消失了,他本就是个冷酷的人,现在连情绪波动都没了。
他一咕噜想起床,结果心里的力气使上了,身体就只是抬起来侧了个身,他的动静弄醒了一旁轻睡的今信雅晴。
“周团长,你醒了,不要乱动,你需要好好休息。”今信抖掉披着的外衣,赶紧起身扶住他,轻柔地把他往床上安顿。
“谢谢,”周澜声音有点弱,但是语气没什么情绪,他轻轻的拍拍对方的胳膊,“今信先生怎么会在这?我团里的事情我没管好,等我稍稍处理妥当,我自当向你请罪。”
今信本以为周澜醒来会悲痛欲绝,或者歇斯底里,他心里准备各种应对的方案,更提防着周澜可能要向山下照男报复。
但是对方真是过于平静了。
“周团长,先不必想那么多,虽有乱局,但也是你一手平叛的。”今信不想让周澜压力太大,他急于扮演一个好长辈、好朋友的角色,“团里的事务当然还是你来定夺,但是不急在一时,军部那边我已经打探过,并没有收到直接的威胁,也不会大力追究,你也不必太紧张。”
周澜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真是麻烦你了。”他正常人似的回答道,然而丝毫没有欣慰的样子,边说着边扯掉手背上的针管子,毫不犹豫的下床,蹬上靴子。
长久卧床,猛的起来,他不由自主的晃了晃,今信扶稳他,问他这是要干什么,有什么需要他可以代劳。
“我睡了多久?”周澜边系军装的领扣边问。
“整整一天,你粒米未进,要当心身体!”
“这么久?”周澜终于显露出一点吃惊的样子,他手上顿了一下,思考了一瞬,手上的动作更快了。“这是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那吊水瓶子。
“葡萄糖,你昏迷的时候补充体能。”
周澜三下五除二的摘下瓶子,拔掉吊水的塑料管,一口咬掉橡胶塞子,对着玻璃瓶口,仰头将药水一饮而尽。
随后他一抹嘴:“今信先生,我先失陪了,我去找杜云峰。”
今信雅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周团长,恕我直言,你可能不记得了,杜云峰他……”
“我知道”周澜面无表情的打断他,“他死了”
“那你还……?”
周澜礼帽而坚定的拨开他的手腕:“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找他回来。”
“悬崖下不去,我已经派了人马绕山去寻找,昨夜大雪,可能要花点时间。”
周澜已经走到门口:“谢谢,但是我还要去找。”说罢,便出了门。
其实他不只一天一夜没吃喝,之前他在战场上,就很疲惫了,回来又赶上保安团内讧,好几天连轴转,不然也不会急火攻心,一天一夜昏死过去。
今信已经派人去寻找了,他信,他马上集合保安团的人马,而且全员出动。
日本人去找,那是找叛乱的罪魁祸首,他去找,那是去找亲人,找兄弟。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场大雪之后,万物归寂。
天地一片白茫茫,他裹在厚呢料大衣里,跨坐在枣红色的雪里站身上,队伍蜿蜒,这是他所有的身家。
他心里很平静,没有对生死的期待与畏惧,没有对未来的打算,仿佛他的生命也于昨日终止,以后的种种,他已经没所谓。
他只想着,把他找回来,再看看他,和他说几句话,然后一把火烧成灰,装到瓶子里,一辈子带着他。
保安团的队伍比日本人晚出发,但是急行军,那大山蜿蜒起伏,陡峭巍峨,非要绕很远的路程,马匹才能过去,等保安团急三火四地赶到的时候,日军也才刚刚赶到。
周澜抬头仰望,那一面陡峭的悬崖高耸,昨天,就在那山顶之上,他人生最大的一场生死离别落幕。
可是,人马涌进来,找了许久,什么也没找到。
“继续找,扩大范围,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他下了令。
本来,悬崖上掉下个人,肉身凡胎的,千尺而下,不摔个稀巴烂也差不多。周澜来的路上,就想到,他见到的杜云峰可能是“拼凑”而成的了。
然而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痕迹,本来可能触目惊心的尸骨,现在毫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