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早晚是要有场恶仗的,你往南边跑什么?”杜云峰咆哮的声音穿透包厢,整节列车的轰鸣都掩盖不住。
“一样是打仗,”宋书栋也不甘示弱,“哪里不是为党国效力?”
包厢外的赵小龙等大眼瞪小眼,只动眉毛眼睛,哑剧似的。
其他的卫兵则连表情都没有,官大半级压死人,连眼色都不敢递的。
包厢里一时没有动静,谁也不敢贴上去听。
车行太行山,隧道多而长,一段光明一段黑暗,宋书栋的脸色晦暗不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铁轨咚咚作响,宋书栋在驶往平津的列车上,知道再坚持也没有意义,他低下头,声音小了许多:“我是为你好,带兵打仗你是好手,可是出了将军的地盘,恐怕情势就复杂多了。”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跟将军说我想调去湘桂?”杜云峰余怒未消,他隔空指着宋书栋的脑袋,恨不得一指头点死对方,画地为牢的走了几步,狭小的包厢里,他靠近对方,微微低头,眉宇间带了凶狠的神色,“假传军令是杀头的罪,你知不知道?”
宋书栋抬头,眼里满是说不出的担忧,欲说还休,最后凝结成委屈。
“我就是害怕,”他犹豫着开口,“华北形势太复杂,派系混乱,卧虎藏龙的地方,我怕……我们会吃亏。”
“他们是龙是虎,难道咱们是软蛋?”杜云峰的怒气渐消,他吃软不吃硬的,宋书栋一委屈,他就被架上施暴者的位置了。
当然了,施暴也没什么,但是对宋书栋施暴是不对的。
他叹了口气,仿佛和不懂事的孩子讲道理似的,压下不满,试图和颜悦色,循循善诱。
“委员长和将军都器重我,我何德何能能让他们这么看得起呢?”他坐下,拍拍身边的床铺,示意对方坐下,“我的出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能有今天,不能对不起当初提点我的人,大批的人马交给我,我哪怕肝脑涂地都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宋书栋垂头丧气的坐在旁边,不置可否,对方的说的他听得懂,不仅懂,他更明白杜云峰是什么样的人。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凶狠好斗,至死方休。
平津卧虎藏龙,他不是怕杜云峰遇见对手,他是怕他遇见特定的对手。
不得不承认,从相依为命到缱绻交欢,他终于突破了某种东西,之前的犹豫全已消失不见,剩下的都是纯粹的、极端的、义无返顾的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害怕。
怕他累,怕他伤,怕他死。
更怕他机缘偶合遇见不该遇见的人。
最怕他忽然想起前尘往事重蹈覆辙。
两年前,大汉奸周澜痛改前非投诚国民政府的新闻铺天盖地的上了各大报纸,没有照片,单是热血沸腾的描述这支队伍如何捱过冰天雪地,历尽蒙古骑兵的追杀,折损过半的抵达了长城古北口。
宋书栋觉得十分讽刺,一个被国民政府悬赏通缉的卖国贼,摇身一变成了捍卫民族尊严的爱国者,孩子做错了事父母可以给机会,卖国求荣这事也能说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
世事难料。
可政客们不像他这么爱憎分明,在政治的世界里,只有利益博弈,没有是非分明,如果有,那也只是利益的筹码。投靠日本人的那么多,赶尽杀绝没有用,如果以周澜为标杆,给那些明里暗里为日本人卖命的走狗们一个信号,看,迷途知返你们还有前程,这才是政客们招安的最惯用手段。
奄奄一息的周团到了北平,就地起死回生了。
杜云峰当初对这条消息嗤之以鼻,他略略阅读了那些文字,心里只感觉认识字的感觉确实挺好,也不用求人给自己读,想读什么就读什么,自我良好的喜悦甚至压过了这条消息本身。
他不关心传说中的周澜,尽管宋书栋当初描述这个人十分猥琐狠毒又嗜杀。
这些杜云峰都不在乎,时过境迁,他连这个人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再说他现在手握重兵,枪杆子无数,他不瞄准别人就不错了,谁也不会吃了雄心豹子觊觎他。
而且,既然自己为匪那么多年,有些仇家对头也是正常的,多他一个半个,他才不在乎,区区一个投机的汉奸,入不了他的眼,分不了他的神。
可宋书栋暗暗的落了心病,平津那地方仿佛藏着当量巨大的□□一般,埋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