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一支烟抽完,听云海叙述那没头没尾的来信,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和云海在一起很放松,可是云海下午还要上课,临走周澜从兜里掏出一张汇丰银行的存折交给杜云海,他早上刚刚往里存了钱。
“慕安哥,我不需要,我哥给我的钱够花挺长时间的,你们不用给我这么多钱。”杜云海伸手推出去,真心实意的不想要。
“给你就拿着,我年后要是顺利,会去欧洲,你留些钱在身上,再读两年,到法国找我。”他将折子硬塞给他。
周澜带着三十根金条回的天津,给了她娘二十根,那是杜云峰孝敬干娘的,他不留,那和他没关系。另外那十根,八根存了银行,两根兑换成存款,给了杜云海。
杜云峰可以和他两清,但周澜自认没那么绝情和势力,再说云海是云海,更何况——云海的父亲死得惨,想到当初熊熊的火光,周澜吸了一口腊月里的冷气,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马路上车来车往,成功帮助他转移了注意力。
见过云海,周澜拦了一辆黄包车去了圣约翰中学,那是他的母校,他去见贝利神父,许久未见,真的是想念了。
熟悉的小教堂里,周澜深深鞠躬亲吻了贝利神父的手,在嘴唇接触手背的一瞬间,他在回天津后的几个月里第一次找到了当初做学生时的感觉,这感觉久违了,一闪而过,让他即兴奋又惆怅。
他有很多话想和贝利神父说,和以前一样他走进告解室,隔着一方纱帘,像贝利神父坦露自己的心声。
“神父”他用英文开了头,贝利神父虽然来中国多年,但学校的教育环境是全英文的,所以他依旧不熟悉中文。
周澜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已经两年未作过祷告,在我经历痛苦的时候,上帝没有出现来拯救我,他看着我痛苦,看着我被伤害。”
贝利神父轻轻的点头,隔着一方纱帘,周澜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轮廓。
许久,神父缓缓说话,温和的声音和语气让周澜感觉到信任与踏实:“上帝知道世人的一切苦难,他爱惜我们,怜悯我们,请相信上帝一直与我们同在,上帝的关爱,有时我们感觉不到,可是孩子你静下心来去感受,有时他会假他人之手来拯救。”
周澜在黑暗中沉默,这一方小小的告解室在傍晚来临时更加昏暗,蜡烛还没有点燃,眼前的一小方纱帘隐约的光线也在暗淡下去。
他害怕这种黑暗的封闭的环境,这让他想起了那间没窗子的黑暗囚室,无日无夜的折磨,他呼吸沉重,伸手重重的抓住窗棂。
“孩子,你还好吗?”贝利神父的声音响起,就在耳边,充满慈祥与安定,像一支无形的手安抚了周澜正在紧张起来的神经。
他想着神父说的那句上帝有时会假他人之手来进行拯救,他在黑暗中努力使自己安定,开口讲道:“我好像喜欢错了一个人”他这时改口讲了中文,当他是个学生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他虽然觉得信任神父,但是却不肯把心里最深层的秘密说给任何人听。
这回他依旧喃喃自语,不停歇的讲述着关外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他不知道他提了多少次杜云峰的名字,他激动又痛苦:“我惧怕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我想喜欢他,可我又无法面对随之而来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贝利神父一直在听他诉说,虽然不能理解这些话语的内容,但他却从那些惆怅的语气里听出来年轻人的心情——那是年轻人特有的惆怅,应该是爱情吧,所以他轻轻安慰:“孩子,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周澜双手抵住额头,复用英文低声道:“神父啊,其实我从来不笃信上帝,我如此虔诚,都只因为您,您就是诸神,您如同我的父亲。”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周澜心里回荡着这句话,深夜里,黄包车在街道上奔跑,街道空旷,有几个学生样子的男女青年,唱着爱国歌曲,搭着胳膊拉着手,半夜里扯着嗓子嚎,稚嫩得自由自在。
周澜瞥到他们,眼神随着几个人走了一段,直到擦肩而过。
在黑鹰山的时候,别说半夜嚎几嗓子,就算是和杜云峰对打一顿,都是随想随做。
而他现在要急着赶回家,
回到了周家大院,带着一身寒气,周澜进了厨房,唤张妈做点吃的。家里有了动静,三姨太还没休息,便起来看看儿子,嘱咐着淑梅将事先留好的饭菜热好了,端上来,筷子放在碗边,周澜不抬头,坐在圆桌旁,接过筷子只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