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十七岁的江雨生,穿着洗得发灰的旧衬衫,一条旧皮带把不合身的裤子扎在细瘦的腰肢上,乌黑柔软的头发搭在额前,手里拿着遮阳帽和花工剪,来到少年郭信文面前。
他像一只不小心闯入人类花园中的流浪小狗,脚步怯怯,无辜良善,湿润漆黑的大眼睛如夜空中的宝石。
当即就激发了郭大少爷无法抑制的怜悯之心。
今日站在他面前的江雨生,早就换了另外一个演员。
江雨生如一把淬着寒光的刀,柔韧却刚健。没有了郭长维和顾元卓,他自己披荆斩棘,一路凯歌前行,步步高升。
那温顺纯真的外表剥落,破茧而出的,是精明圆滑,是能毫不畏惧地和郭信文针锋相对的灵魂。
郭信文说不清心中的失落是为何。
是怀念当年那个江雨生?可明明知道那不过是个虚假的幻象。
流浪激发了江雨生的动物本能。为了获取同情和帮助,他当年对自己极尽曲意奉承,尽心尽力地扮演需要救援的弱者,以满足自己可笑的怜贫惜弱之心。
“你如今终于混出身了。”郭信文说,“于是再也不需要对着别人卑躬屈膝了。”
“是啊。”江雨生也不否认,“没人给我铺路造桥,我只有自己用双手刨土。磨得十指白骨累累,也不过就为了有资格不再看人脸色。”
他将目光投向实验室里。郭孝文正把摆弄手机给敏真看,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似乎又和好了。
“后悔过吗?”郭信文忽然问,“为顾元卓付出那么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雨生淡然道:“我要说不后悔,郭总您肯定也不信的。”
“我有朋友在美国遇到过顾元卓。”郭信文说,“对他的评价就一句话:这小伙子工作起来就像一头牛。”
“这对他来说,是一句赞美。”江雨生道,“郭总,你旁敲侧击这么久,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和我说。”
郭信文凝视着着江雨生坚冰般的侧面,说:“顾元卓和许幽在一起了,这事你知道吗?”
时间在江雨生的脸上凝固了数秒。
***
实验室里,郭孝文得意洋洋地把手机上的照片给敏真看。
“是我朋友偷拍的。他怕自己认错了,发来给我辨别。瞧仔细了,丫头。我可没有看错。这人就是顾元卓,他怀里抱着的,就是他的新男友。”
照片虽是偷拍的,却出奇地清晰。
冬日冰天雪地的都市,圣诞灯光好似一串串闪烁的宝石项链。顾元卓还穿着一件旧大衣,大笑着,把一个年轻男子搂在怀里。
他头发剪得极短,削瘦的面孔在雪和灯光的掩映下出奇的英俊,神采飞扬。
那个扑在顾元卓怀中的男人——敏真心脏一紧——果真是许幽!
他们肆无忌惮地在被暮色笼罩的雪地中拥抱大笑,若无旁人。那种快乐锋利无情,透过手机屏幕扑面而来。
敏真此刻的脸色,也像极了遇事的江雨生:情绪复杂到了一定程度,反而整个人透着一种不以为然的淡漠和厌烦。
郭孝文不免讪讪,收了手机,语重心长道:“顾元卓这种人,同你舅舅成长背景完全不一样,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许家财力雄厚,也才能托得起他,把他送上青云。江雨生用情再深,再肯牺牲,但也不过是社会地位高些的知识分子罢了。他没法帮顾元卓翻身。”
敏真依旧爱理不理。
郭孝文实在忍不住,还是伸出了贱手,摸了一把小女孩的头。
“所以呀小丫头,谈恋爱还是踏实点好,不要去高攀。”
敏真这才抬眼,目光如冰刃,剜了郭孝文一眼。
***
“我有点不明白。”江雨生低头把酒杯再度斟满,“郭总和我说这个,是想通风报信呢,还是想看我失态。”
“不过是好奇。”郭信文说,“顾元卓大概真有什么我所不能理解的个人魅力。你,许家,一个个将他捧若至宝。不过就我来说,同合伙人谈恋爱,是职场大忌讳。”
江雨生噗哧笑:“郭总,贵公司的董事们,平均年龄有五十来岁吧,且大都是男性,显然并不是你适合的恋爱对象。”
郭信文浓眉轻扬:“内子说你如今比过去伶俐多了,我还没有具体的概念,今日才算领教到了。你以前是个寡言少语,不争不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