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长椅上的少年被他惊醒,一脸不悦地坐起来。
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身躯,蓬松的头发。少年穿白色T恤,半身沐浴着斑驳的阳光,面容俊美犹如教堂里的天使像。
“我们那时候都年轻。”江雨生说。
郭信文说:“我们当时也毫无准备。”
大宅子里只住着郭信文一个主人,管家和厨娘平日无事也从不出来。郭信文闷得长霉,万幸得到了江雨生陪伴在身边。
温良、恭顺、小心翼翼的江雨生,总是倾听郭信文的每句话,听从他的每个吩咐。在郭信文使性子的时候,江雨生也依旧笑得那么耐心十足、腼腆好看。
“为什么从来不说?”郭信文嗓音喑哑,“你只要和我说……”
“我想过说的。”江雨生淡淡道,“那时我以为你误会了我和郭老的关系,去找你解释,就是想对你表白的。可你是怎么回我的?”
郭信文还记得。他顿时悔得肝肠寸断。
他当时怒火中烧,江雨生才刚开个头,郭信文就打断了他,并且极尽自己之能事地挖苦讥讽他,宣泄自己对江雨生这类人的鄙夷和厌恶。
“原来你不恐同呀。”江雨生漫不经心地感叹,“当初以为你说看错了我,是因为厌恶我隐瞒性向接近你呢。这种原则问题都不能达成共识,那后面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郭信文沉痛道:“你为什么不多尝试几次?”
江雨生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郭信文哑口无言。
江雨生轻摇头:“算了,陈仓烂谷子,又不是什么大事。误会解开了就好。已发生的事不会改变。你也看开点。就我所知,你远不第一个被亲爹坑了的儿子。比你倒霉苦逼的多的是,你连前十都挤不进去。”
郭信文茫然看向他:“这就算了?”
江雨生淡漠:“你要把3%的股权退还给我吗?”
郭信文顿住。
江雨生满脸讥讽,拍了拍他的肩:“放松点,我不会把钱要回来的。”
江雨生摁灭了烟。
“雨生!”郭信文沉声道,“你给我点时间。股权变动也并不能由我一人之言。”
“我都说了不要了。这种打一巴掌再补来的一颗枣,我怕吃了会噎住。”江雨生冷声道。
“从始至终,我江雨生不过是你们郭家老子教育磨练儿子的工具,和儿子用来施展自己爱心,争取自由的借口。你们谁真正尊重过我,把我当个有感情的人来看?我对郭老相当失望,对你更是瞧不起。你们口口声声嫌弃别人爱钱不爱人。可是你们全身上下,除了钱之外,又有哪点值得别人去爱的呢?”
“我知道我们父子对不起你。”郭信文道,“让我补偿你。”
“不稀罕!”江雨生转身朝大门走去。
“雨生!”郭信文追上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江雨生猛地转过身来,一拳捶向郭信文。
郭信文因为早年跑船,跟着私人教练学过防身术,身手敏捷,挡住江雨生易如反掌。可是他却硬生生定住,用脸接住了江雨生的这一拳。
江雨生使出全力。郭信文连退两步,撞在办公桌上。他抬手捂着流血的鼻子,一言不发。
江雨生气得浑身发抖,脸颊泛红,道:“这一拳是为顾元卓打的。”
他拉开门,一阵风般走了。
第69章
暴雨转为小雨, 苟延残喘, 像年轻情侣闹分手,拖拖拉拉, 怎么都不肯干脆地终结。
江雨生没有回家, 而是去了实验室。
上班族的人生里, 除了工作缺席之外并无大事。
哪怕你罹患重病,亲人离世, 但凡有一口气能维持呼吸, 就还得支撑着爬起来完成手头的活儿。
四川人将工作称作“做活路”,实在太形象生动。
唯有不停地做下去, 才有活路可走。
觉得人生看不到希望, 觉得自己饱受不公, 觉得命运太过荒诞?
那就更要不停地做下去。车到山前未必真有路,但是人一旦忙起来,谁还有那闲工夫感怀身世,顾影自怜?
等到忙碌的生活告一段落, 回首一看, 才惊觉不知道已度过了多少个低潮期。
江雨生膝盖以下的裤腿全都湿透,一双才穿了半个月的皮鞋彻底泡汤, 湿哒哒的脚印从大楼入口一直蜿蜒到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