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文又说:“我家老头子真神机妙算,偏偏留给了江雨生一笔巨额遗产。你猜猜顾家会不会求你舅舅掏钱填补窟窿?”
敏真摇头:“顾叔叔不会向舅舅要钱的。”
“那就看着郭家洗成白地吧。”郭孝文哼笑,“也没什么,无非万事从头再来。但是从此以后,他和顾元卓,他才是名利双全,高高在上的名流,顾元卓却跌在泥潭里成了一条要靠你舅舅可怜施舍的狗。你觉得他们俩的感情会如何?”
敏真的小脸严肃地板了起来。
郭孝文不敢再手贱去揉这小孩儿的头发,就是指头有些痒痒,想去戳一戳她鼓鼓的腮帮子。
真是奇怪。
他大哥一家也养了一双儿女,只比江敏真略小两岁。兄嫂都是高知人士,养孩子如造火箭一般谨慎精密,生怕一个螺丝没拧紧,火箭发射出去要落下来砸着自己的脑袋。
侄儿侄女从小接受高等精英教育,知书达理,文武双全,将来必定是家族的荣光,国家的栋梁。
但是他们和江家这个小魔女比起来,却总缺了点什么。是不够机灵,还是不够成熟?
这莫非就是天才儿童和普通聪明孩子的区别?
这时,敏真忽然说:“他们会没事的。”
“什么?”郭孝文没回过神来。
“我舅舅和顾叔叔。”敏真说,“人总要经历坎坷才能成长为更好的人。舅舅说过,就像花种子,先要在冻土里熬过冬天,次年开出来的花才格外漂亮。”
郭孝文讥笑:“道理总是这样,你又见过几人熬过去了?”
敏真瞪着他:“你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三道四。可换你过顾叔叔的日子,你怕熬不过头三天也要吞枪,追着你爹去做黄泉孝子。”
“喂!”郭孝文叫道,“你这小孩儿,哪里学来这么刻薄的话?”
“嘘——”前面的白脸老太婆再度回头,做怒目金刚状。
“得啦!”郭孝文朝那老妇翻白眼,“朱太太,你先生那小情儿还是顾卫东用过的二手货。你先生马上风成植物人,没准都是顾卫东的商业阴谋。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吊唁的?”
老妇又惊又怒,脸部垂落的皮肉哆哆嗦嗦,竟然还有粉粒随之掉落。
敏真蔚为奇观,乐不可支。
这时,一对年轻夫妻走进了吊唁室里。
郭信文和于怀宁女士,大概是敏真仅有的人生里见过的,最为般配的夫妻了。
他们同样高挑俊美,通身一股优雅高雅的气质。
男方稳重且内敛,不怒自威,一入场,周围的人就被他气场压低了一头。
而女方则是敏真最喜欢和欣赏的长辈类型。
健朗、明艳,丹凤眼又颇有女性妩媚风情。她天生着贵妇们拼命保养都出不来的白皙好肌肤,短发刚过耳,烫得卷曲蓬松,一对钻石耳钉如落在草丛中的露珠。
敏真在心里哇了一声,心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做这样大方自如的女人。
江雨生刚安置好了顾太太,折返回室内,推门而入时,视线遍越过屋内黑压压的人头,同郭信文深沉的目光对上。
“郭家的人,总是来压轴的。”顾元卓说着,起身扣好了西装,前去迎接。
江雨生跟在他身后。
顾元卓忽然回头对他说:“雨生,我姐正在清点给宾客的回礼。她做事粗心大意的,恐怕需要你在旁边帮一下。”
江雨生楞了一下:“那……我这就过去。”
“多谢了。”顾元卓低声道。
“干吗这么客气?”
而事实上,江雨生早就发现,这些日子里,顾元卓对他一日比一日客气。
谢字已整天挂在嘴边,更要命的是,眼中有一种焦虑、迷惘与悲凉,让江雨生觉得非常熟悉。
他当年在街头流浪,打零工赚取生活费时,每日洗漱时照镜,眼中满满都是这样的神情。
他真的从未想过,明明都已经摆脱这个神情数年了,转了一大圈,竟然又在恋人的脸上再度看到。就像跗骨之蛆,像背后之灵,始终纠缠着他的生活,令他不能平静地好好过。
郭信文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江雨生离开的背影,朝迎过来的顾元卓伸出了手。
“顾老弟,请节哀。”
敏真支着耳朵,专心听他们低低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