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短暂对视后,耿旭东便快速抽出埋在被子的手慌张的掩面转头,开始止不住的抽噎和颤抖。
我冲了过去,扒开他的手,抱过他的头,和他额头相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我放不下你啊”
我奋不顾身的吻向他的唇。
他拒绝“会传染”
“我不怕”
“你不要这样”
我妥协,趴在耳边问他“我的反义词是谁?”
他犹豫“是我”
“你问我,快,你问我”
“我的反义词是谁”
“是你”
我吻住了他的额头,那一刻所有的忏悔、怨恨和自责全部烟消云散,我所感受到的只有失而复得的美好,像一场破镜又重圆的梦。
但这一切只是适用于那个瞬间。夜晚降临,我便再次听到心碎的声音,无法拼凑,无法愈合。就像错过了一场世纪之约,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了。
彻夜难眠,于是躲到阳台上抽烟,碰见辉子。
辉子大概和我一样,挣扎、扭曲而又深感无望,但还要尽可能的在耿旭东面前表现出淡定坚强的模样,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躲在阳台上感受孤独,任凭寂静吞噬。
“你一直在陪他?”我问。
“嗯,除了我,他已经没有第二个可以倾诉真言的人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问过他,他不愿意告诉我,只是说他背叛了你,也背叛了他自己。他不想你知道,更不想你看到他这副模样,比起病痛,他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告诉你这些到底是对还是错,原谅自己要远比原谅别人难得多,他没有别的可以怨恨的,他只能恨自己。”
“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他会像你我一样,终归会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他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忽然发现他和我们不同,他沉了下去便没再爬上来”
“是我先逃了。如果当初我没走,我们可能就会留在西藏”
“东子说这是他的惩罚,逃不掉的。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他走最后一程,我始终都觉得他希望最后这段日子你能来陪他,只是他找不到理由,他有罪恶感,自尊心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放下你,否则四年前他不会来北京,更不会一直住在那套你搬出的房子里”
辉子的一番话让我在瞬间窒息,丢下烟头,弯着腰蜷缩起身子,心脏就像被丢在了绞肉机里,痛到连神经都在抽搐。我怎么能愚蠢到这种程度?四年,整整四年我都没有想过回到那间房子看一眼,原来他一直躲在我身后,躲在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
命运,重重的向我开了一枪,我投降了。
辉子扶起我,把我带到走廊的座椅上,并递给我一把钥匙“如果你想去看看就回去吧,留下蛛丝马迹也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明天下午伯父会过来,我希望我们都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伯父是个思想老旧而固执的人,他一定无法承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志”
我答应了辉子的请求。
再次回到那间房子,负罪感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
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变,气味也没有变,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就像千辛万苦拼好的拼图丢了一块,总觉得不完整。
这间房子留下了我们太多的回忆,快乐的、感伤的,又庸人自扰的,都是关于我和他的。我们在这里相见相识,从试探到坦白,从小心翼翼到肆无忌惮,从弥生爱意到相互折磨,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忐忑的走进卧室,味道变得更浓了,我跟着这股熟悉的、专属于他的、像海水潮湿一般的气味一下子穿回到07年的那个夏天:我在恍惚间看到了他靠在床头上认真翻书的身影,听到了我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杂念让我不知所措,荒乱的翻开衣柜,结果心口又被重重的击了一拳。柜子里挂满了白T恤和红格子衬衫,这是我最爱的那两件,是我这么多年不敢在轻易触碰的那两件,他竟然偷偷的买了这么多套,或许每天都会换着穿。爱屋及乌,何时也变得这么残忍了?
实在无法忍受这浪漫的摧残,匆匆关上衣柜,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奇妙的力量又把的目光牵引到埋在衣服下面的那本相册上,我一页一页的翻开它:大厦阴凉下吞吐烟雾的忧郁轮廓、东京涩谷街头的白衣少年、五明佛学院山巅之上的冰冷剪影。再往下,是我搬新家那天座靠在楼下花坛的憔悴面孔,是我在婚礼现场亲吻妻子额头的瞬间,是我带着孩子在公园散步的安详背影……记忆的浪潮将我推向了孤岛,我终于再也无处可逃,抱着相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