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骏……舒骏!
夜里,仿佛有人在唤着这个名字,无数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是谁?是谁在呼唤这个已经死去的名字?——有血的腥味弥漫在四周,如此刺鼻而熟悉。一具具尸体不停在眼前倒下,血从断裂的脖子上流出,急急沁入地下。黑色的土地吸饱了人血,显得肥沃而湿润。
在黑色的沃土上,忽然有一簇簇的血红色花朵破土而出,开得妖艳异常。
无数的声音在耳畔喧嚣,无数的影象在眼前晃动,时间和空间如风掠过,而他提剑站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中央,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血色,只有无穷无尽的尸体——他疯狂地挥剑,斩杀一切可以斩杀的人,仿佛一停下手,自己便会同样化为尸体倒地腐烂。
然而,有一把刀忽然从背后悄悄伸过来,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咽喉!
——这、这是哪里?是龙首原的那一个雨夜,还是翡冷翠的大竞技场?
……
“阿黛尔,我赦免这个角斗士,作为给你的生日礼物——”遥远的时空里,仿佛还可以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过去,把手按在他头顶,从此他就是你的奴隶。”
有一只温软的小手按在了他的头顶,颤颤的,胆怯的,带着馥郁的玫瑰香味。
他低下头去,脚下是血汗纵横的竞技场地面,无数角斗士的尸体横陈在场内,支离破碎——那个九岁的孩子站在血泊中,穿着镶着碎钻的露趾镂金凉鞋,肌肤细腻洁白犹如绸缎,小小的指甲如同一朵朵粉红色的桃花。
他俯下身去,枯裂的唇轻触她的脚面,留下了一个深红色的血印。
她仿佛有点害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怯怯地看着眼前满身是血野兽般的男人:“我……我叫阿黛尔——你叫什么?”
“咿……”他想要开口回答新主人的第一个问题,然而声带被那一刀严重毁损,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啊?怎么,你不能说话么?”那个小女孩歪着头略显失望的看他,迟疑了一下,忽地笑了:“那么,我就叫你‘羿’吧!好不好?——听嬷嬷说,这是东陆传说里的一个射落太阳的勇士的名字呢!”
很多年以后,他依然坚信,那是上天的旨意。
在那样血腥的杀场上,在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并且他也即将放弃自己生命的刹那,是神的旨意让阿黛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宛如在黑白两色的荒凉废墟上,凭空骤然开出了一朵鲜艳美丽的花。
只要远远的看着,便能让他支离破碎的心感到平静。
——原来,背负深重苦难的人,毕竟需要一个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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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瞬间,回忆如潮水般卷来,他苦痛的阖上了眼,左颊上的刀伤微微抽搐。
舒骏……舒骏……
夜色深沉,露冷风寒。风里仿佛远远传来了无数呼喊,那些声音是从地底下发出的,恍惚而惨烈,似乎不甘地呐喊,唤着一个魂魄的归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霍然睁开眼睛。
初春蒙蒙的细雨从廊下卷入,渗入了冰冷的头盔,在他残破的脸上纵横交错。羿静静凝望着夜幕下的龙首原,身子渐渐颤抖,忽然无声跃起,离开了一直守着的门,握剑大踏步地走向了那一片黑暗的原野。
是的,我来了……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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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管驿站的老吏偷偷爬在后院的墙上,窥视着灯火憧憧的内室——
“不愧是西域第一美人儿啊……”虽然是年纪大了,但多年来好窥美色的习惯根深蒂固,老吏看一眼美人,喝一口酒,叹气:这样的美女到了那个险恶的帝都,不知又会怎样?——好一点的,可能会像现在的凰羽娘娘那样宠冠后宫;不过但看这个公主的模样如此柔弱,更可能像今日出殡的孝端皇后一样,落得一个惨死异乡的下场吧?
“唉……女人不守节,丧夫再嫁,活该没好下场。”老吏摇头叹息,又灌了一口酒,学着戏里的调子哼着,“忒这美娇娃,入了九重门……我本当一马一鞍守本分,悔不该丧夫别嫁。朝秦暮楚传笑柄,空惹得千人唾骂万人嗔……”
然而酒刚到喉头,却呛在了那里。
——一双眼睛在阴影里盯着他,冰冷而锋利,雪亮的弯刀已经抵在了喉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