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仍是灰色,渠山镇外的一片除本地人都叫不上名字的湿地,分堤上堤下。堤上青碧的芦草聚生,堤下则湖天交融,鸥鸟竞翔。远处延伸入水的是一处小小的土石码头,停有浮动的渔船。望湖听涛,沿岸已有行人迎风走动,缩成挥下的星星墨点。
自然是会有莫名其妙安抚人心的力量,甚至不知道自己痛在哪儿,一眼看去,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事物温存地劝慰了。李鸢手伸过来牵他,彭小满依势和他扣紧,远眺湖面微不可查的小小细浪。
没跟小团,彭小满就在携程上看了家叫“渔人码头”的民宿,秉承着“能省则省苦逼如我”的穷游原则,定了不含早餐的标准间。民宿在渠山老街隔壁的居民区内,建筑灰白,接近北边山下的微丘旱地,水雾浓厚,混着洗涤剂与蒸鱼鸭的平易气味。民宿正门隐匿在条不足九尺宽窄的暗巷里,两扇贴着绯红门神的镂花木门。推开进去,风铃脆响伴着万晓利的民谣,果不其然的文青标配。
彭小满觉着民宿老板特别眼熟,他觉得有关云南丽江的宣传片里,所有的民宿老板都长他这个样儿。头发两边推光扎脏辫儿,大臂上一款纹上的图腾,檀木珠,黑框镜,养只眼睛贼大的矮胖英短,成日搁柜台后头玩儿MacBook。确认了订单要了身份证,老板递门卡,指路楼上左拐,彭小满忍不住问:“老板,请问……你是不是从城市辞职过来开民宿的啊?”
“哎?”老板一愣,“你怎么知道?”
彭小满乐了,摆摆手说句没什么,抱着书包跟着李鸢蹦跶上楼。
整间民宿几乎都是木质结构的,内敛的深褐色,上了二楼则有地板中空,险凛凛制高的错觉。标间仿古的设计,低吊顶,两张床,米色棉麻的床单被褥,枕头上搁着册当地的宣传物料,燃着叫不上名字的熏香。李鸢撂下书包就去开窗,支起木撑就惊喜的发现,房间坐北朝南,临水潦,烟色的湖与堤岸一览无余。
彭小满直挺挺仰进床褥里,拿起物料翻动,看了半晌,才抬脚顶了李鸢屁股一脚:“少侠。”
李鸢反手擒他脚腕,“有话说话不要动脚动脚。”
“没话说,你转过来,我想跟你抱一会儿。”彭小满抽开脚踝。
李鸢不做他想地转过身,脱了鞋,和衣躺倒,和他面对面地侧卧,伸手拥抱。抽离熟悉的环境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地方,尘土和空气都是不熟悉的,人则很容易在微微不安的惘然里又催生了安宁的懈怠,爱咋咋地吧,先别跟我说这些,回头再让我考虑。试卷高考爹妈亲朋,拿块儿布盖上,就只想好好得闲一会儿,好好谈天恋爱。
“超级安静。”彭小满捏他一排肋骨,煞有介事地清点根数。
这块儿不是李鸢敏感点,他忍着别扭任彭小满在自己胸上瞎按,感觉出对方盘完了,低下头问:“彭医生,有几根?”
彭小满闭上眼,“别问了,彭医生数岔了。”
“傻`逼。”李鸢抱紧他笑,下巴搭上他头顶,“二十四根。”
说小憩就是给他俩脸,其实是不知不觉地睡熟,闷头呼到了近十二点,给李鸢枕头底下的手机闹铃嗡嗡震醒。睡得头昏脑涨,彭小满踩着狐步上厕所拿水泼脸,洗一半儿,探头出来看李鸢求生欲十足地身上加衣服,笑喷,问:“哎你能告诉我你为啥要设个十一点二十五的闹铃么?”
“你猜。”李鸢扯下衣摆,遮两点。
彭小满揩掉脸上水,抬下巴装横,“给你三秒钟。”
“威胁我?”李鸢眯眼,忠奸难辨,比他还横。
“快点儿说嘛~”扶着门抬腿,咬着下唇装娇,给飞吻,骚的没有一丝丝防备。
“我草。”李鸢生生受了波魔法攻击,捂着胸口给跪了,膈应的恨不能再上添件儿羊毛衫,“因为只要每天它一震动,我就知道该收拾书本,预备冲刺去食堂了。懂?”
说的一本正经,彭小满乐够呛。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渠山镇则妙在北山南水,啥啥皆有。渠山老街的形成至兴起,在明清,因水潦汇入乌南江,物资交换扩大致物流业兴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里曾商贾云集,舟楫繁忙。而受到经济发展与地域的限制,建国后的渠山镇鲜为人知,却也正因如此,渠山镇得以类似青弋那样,不强自追赶时代发展,而规行矩步地按着自己的节奏,缓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