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鸢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李小杏现在的样子,似乎又回复到了李鸢记忆深处的那个模样,因赋闲而在神容上表现出了微微失落,不在那样疲于不休的生计而将精明的功利写在脸上,不在屈从,不再讨好,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的强求。李鸢觉得时于此间,有片霎的凝固,李小杏给了他一种无比陌生,又近乎触手可及的熟悉。
李鸢换了鞋,走过去摸了摸脖子,笑了下:“妈。”
马周平几乎就像是很明白李鸢的心思一样,接来了李鸢,就以办事为由离开了公寓,顺势退出他的视界,不让李鸢为难一分。李小杏则温存地去拉李鸢的手,不够行动便捷地拖他进卧室,让他坐,自己转身扎进敞门的衣柜里,经番翻找,掏了个米色的尼龙手提袋来。李小杏始终不大懂掩饰情绪,李鸢一眼就看破了她满心的期待,也几乎立刻猜到了袋里装的什么。李鸢接过,解开,抖落开在眼前,一件触手柔软针法精巧的绀色毛衣。
李小杏坐在床沿,淡淡的青色敷在眼下,如实地袒露着颊上细微的斑点与红血丝,柔和得无比普通。她笑着摸摸衣袖,说:“尺寸绝对不会错,怀孕没事干就打这个了,特意给你的。”
李鸢莫名欣慰,李小杏没再像以前那样,说这话,必要在“特意”二字里加上着重。
事如续铭预料,匿名帖在中午放课后喜迎浏览量与回帖数高`潮,一张模棱两可的偷拍,经由多方的细小渠道,就变得如墨如水,四下弥散。李鸢经由省优秀学生喜报刊登后,就难低调了,稍微明眼的人一看,就知道照片里高个子的人铁定是他。彭小满高二才转来鹭高,低调做人,招过是非但次数寥寥,交际范围也狭隘,照片里又是微微背光加偏脸,不经人一句慧黠的提醒,则很难能当即抱定照片的另一个人是他。无端,李鸢会是众矢之的,就跟有人恶意整他一样。
彭小满自打看见续铭的手机起就是懵的,懵的脑海里一键delete,就剩光秃秃的一声咆哮:就不能等李鸢他妈的考完保招么?!
彭小满想杀人的心都有。抬脚一动,踢翻了李鸢的椅子。
教室里算人作鸟兽散,奔食堂的奔食堂,蹬车回家午休的午休。猛扎扎一声梆当巨响,惊了仰座椅上匀息的游凯风一跳。续铭没什么反应,就水咽掉嘴里的煎饼渣,拧上保温杯盖子,走过去帮扶起座椅,掸了下灰。
“你中午不吃饭下午不饿么?”续铭伸手在彭小满眼前晃晃:“晚自习阶段测。”
“吃呢,我看他脸都白了。” 游凯风迈过桌椅,一屁股坐彭小满后桌,碰碰他背:“哎,不至于,妈的一照片算屁啊,黑黢黢俩影,我还说是我跟陆清远呢。”
“人言可畏。”续铭看眼游凯风:“都长眼在,你也别太乐观主义。”
游凯风瞪眼比嘘,指指彭小满。续铭不管,仍是一说一:“没经历过风言风语,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多可怕。”
“我知道。”彭小满手撑上额头,捋高额发,“我挺知道的。”
续铭就没再继续。
“他整谁都可以他妈的能不能不带上李鸢。”彭小满失焦地瞪住被李鸢用铅笔打上草稿的桌面,舔了舔嘴巴,说:“快帮我像个办法,我怎么把他摘掉……”
续铭问:“为什么非把他摘掉?”
“他现在情况比较……特殊。”
“都高三,有什么不一样。”
“他在考试。”
续铭摇了个头:“没听说高校保招管考生谈恋爱的,调档案也调不到。”
彭小满一愣,继而低声:“我男的呀。”
说完这话,才倏忽发觉了自己算交了底儿,却忘记去观察续铭的反应,才抬头看他。
续铭则耸肩,飞速而不明显地笑了一下:“男的男的谈不也是谈恋爱。”
“肯定不一样。”
“你非说不一样也行,我承认。”续铭顿了顿,“但我觉得不应该连你都觉得这不样,连你自己都这么觉得,你觉得谁还会觉得这没什么呢?”
挺拗口的一句话,游凯风却逐字逐句都听懂了其中的格局,突然间一股难言的感慨,就跟闷了口成年人饭桌上的情仇酒似的。游凯风狠狠在他背上拍了拍,没给续铭拍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