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熙当然记得。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他坐的车经过谢家住宅附近的路，司机晃了神，差点撞上浑浑噩噩的顾晓雨。
他下车跟这个孩子道歉，发现他哭得厉害，还以为是撞伤了他，要带他去医院。
他说自己没有事，并不是因为被撞到了才哭，车子停得很及时，根本没有碰到他，他是自己跌倒的。
“那你为什么哭?”十六岁的季泽熙问道。
哭得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的男孩子，用力擦了擦眼泪，说了一个全然出乎他意料的回答：“因为天气太热了，我想吃冰。”
这个幼稚的谎言，季泽熙没有拆穿他。
他让司机去买了冰激凌，自己陪着他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夏日的蝉鸣聒噪，树荫下也一样炎热，只有手里凉丝丝的冰激凌，给浑身是汗的两人带来一丝凉意。男孩子果然不哭了，而是努力吃掉快要融化的冰激凌。
他听这个男孩子说了自己的故事，一个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自然人，失去了他的母亲，被送到了孤儿院，他偷偷跑出来找自己的朋友，可是却没有找到。
他好似并不想提起自己的朋友，含糊的一笔带过，季泽熙甚至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
“我想妈妈了，特别特别想。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是都来不及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孤儿院，那里的阿姨都很凶，大家也不喜欢我，他们总想欺负我，还有柳行……”男孩子叨叨絮絮地诉说着自己的苦恼，眼眶里的泪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融化的冰激凌里，被他大口大口地吃掉。
那时候的季泽熙正因为关系破裂的父母而苦恼，可是他的烦恼，和这个无家可归的男孩子相比，奢侈得全然是另一种人生。
“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季泽熙对他说道。
就让一切都好起来吧，季泽熙想道，至少，让这个人的人生好起来。
薄暮冰轮说：
不黑的时候特别温柔
第51章 人总是喜欢在狱中谈谈人生
“有一件事，我隐瞒了你。”季泽熙的声音穿过厚重的锈蚀铁门，传到了顾晓雨的耳中。
“我也有事情瞒着您啊，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顾晓雨很自然地说。
他并不会计较季泽熙的隐瞒，哪有什么人一辈子都能光风霁月呢?谁还没说过几个谎?
“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了。也许你会重新认识我，我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季泽熙低声说道。
顾晓雨沉默了一会儿，同样轻声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您有点不真实。”顾晓雨赧然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您失态，无论是多严重的事情也好，您从来都不会因为生气而大声呵斥别人，我几乎没有在您身上见到过负面情绪。所有人都很喜欢您，学生也好，同事也好，我当然也是，可是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这样累不累。”
“没有什么累不累的，习惯就好。”季泽熙说道。
“只是看起来习惯了。有时候我觉得您实在是憋得慌，好几次您提了一个想法，但是当时说算了，就再也没提，然而十天半个月之后，您会突然把我们所有人召集起来，说把这个新课题开起来。这十天半个月里，您大概每天都在纠结这个吧?”
“……是、是这样的吗?”季泽熙显然没注意到这有多奇怪，稍稍讶异地问道。
“是这样的，课题的事情是这样，其他事情也是这样。有一次小林师兄搞了个巨大的纰漏，全组的项目停工重做，我们当场都惊呆了。实验室里所有人打了个赌，赌您这一次一定会大发雷霆，您听说后在办公室里呆了一下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小林师兄吓得一小时跑了八趟厕所，跟我们确认了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您气到猝死了。之后您只跟他谈了十分钟，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还让他如期毕业了，我们都觉得您上辈子恐怕是个圣人。”
“那时候确实很生气，是非常生气，但是我想了一下午，对学生应该宽容，毕竟这种失误也不是小林故意的，只能说是粗心引起的意外，要给他一个机会。”季泽熙说道。
“要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做到，这个世界早就和平了。”顾晓雨笑了笑，“反正我是做不到不迁怒，您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是非常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