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最终点了点头,认同道,“就像治疗任何一种生理疾病,过程总会有一些风险,但这些风险,并不会百分之百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我肯定是幸运的那部分。”简书低着头轻声说。
昏暗的室内环境让刘医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他放在扶手上神经质一般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如同所有的抑郁症患者,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是幸运的那部分。
“你会是的,”刘医生温声道,“在我这里做诊疗的,很少有你这样保留着求生欲的患者,这很难得。”
说到这里,刘医生却看到简书微微摇了摇头。
“我……我经常想不通,”简书顿了顿,抬头快速地看了一眼刘医生,见她并没被自己的模样吓到,才又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个理由……比如说您,您治好很多病人;还有阿蘅,他很厉害,他带着团队拿下各种各样的项目,然后做出特别棒的设计稿……”
说道黎蘅的时候,简书的唇角沾上一些笑意,但很快又湮灭下去。
“可我好像一直都没有……没有这个非留在世上不可的理由。我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可以被取代的。我做着什么事情的时候,总觉得……是这件事情勉强收容了我,并不是……”简书猛地停了停,周身打了一个冷颤,几乎是全力逼迫着自己往下说,“并不是,我真的适合做这件事。”
刘医生犹豫了一秒。
患者的配合固然能够让医生快速掌握到真实的情况,但她也担心,这反过来会加快简书的崩溃。
当过了整整五秒,简书没再说出一个字的时候,刘医生终于开口道:“咱们不需要那么急进,你可以……”
“但是啊,”简书忽然叹息似地蹦出三个字,“但是,那天……就是我生病刚醒来的那天,我听到阿蘅说,如果没了我,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生活下去了。”
刘医生没说话,她的理智命令他保持着专业感,挂着鼓励的微笑看着简书,但本能上,她却愈发觉得心酸。
“我不想让他活得不开心,他那么好……”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够找到一点活下去的信心呢?——虽然我也知道,这样其实只会继续拖累他,但万一,能偶尔让他更开心一点呢?”
简书颠来倒去、自言自语似地说完,好像是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又低下头自嘲地笑起来。
这一阵子,肚子里的小朋友也不动了,简书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得慌。
“医生,”他犹豫了一下,万般不确定地问道,“我这样的,还……有希望吗?”
刘医生已经许多年没被患者牵动情绪。
越是老练的心理医生,越是听多了人世冷暖的他们,本心就越近似于一台冰冷运转的机器,别人觉得惊天动地的那些故事,在他们这里,都成了过眼烟云。
“总有更惨的下一个。”
这是她读书时候,听一位教授说的话。
但这一刻,她只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为简书的美好和悲哀狠狠哭一场。
大概是沉默太久了,简书不安地动了动,没成想吵到了肚子里那位,被狠狠踹了一脚。简书疼得一激灵,小小声地哼了一下,不敢再动了,用手抚着肚子慢慢安抚。
阿蘅不在身边,他觉得怅然若失。
刘医生这才勉强收敛起心神,将床头的热水递到简书手里,重新把充满鼓励的微笑挂到脸上。
“当然有希望,我会帮忙你。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在你需要你先生的同时,他——和你们的孩子——也同样需要你,”医生停了停,又一字一句地补充,“是非你不可的那种需要。”
简书反应了一阵子,才意识到医生口中的“你先生”,指的是黎蘅,不由心旌一荡,旋即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错愕地抬起了头,看着刘医生的眼睛。
这场咨询持续得很久,一直到夕阳西下,刘医生才开门出来。见黎蘅正老老实实蹲在病房门口,指间捏着一根被手汗洇湿的烟,全没有平时衣冠楚楚的模样。
里面那个,还有外面这个,所有这些让人动容的瞬间,可能都是与爱有关的模样。
刘医生先公事公办地向黎蘅交代了治疗进展,并坦言由于病人配合度相当高,一两个月内,就会有明显的改观。
黎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迫切地追问简书是否还好,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以后,才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