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夏流年纪事_作者:赵今(3)

2018-05-28 赵今 高干文

  今天,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我的亲奶奶,妈妈曾告诉我,奶奶是一个很和善慈祥的人,我不太相信,果然,我是对的。

  所以,我之前的猜测,是不是也是对的呢?

  奶奶和爸妈的关系很僵,葬礼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就更不要说把我领到现在这个“特殊家庭”来抚养,大概,她心头的恼恨,并没有随着人死消失,看她刚刚打我骂我,也能知道一二。

  说到我爸妈的事情,不得不提到爸爸家和这个家的事情,其中的牵扯和缘分都是妈妈当做床头故事讲述给我听的。

  我今天待的这个屋子的主人,是这个国家为数不多、手握重权的人之一,我得尊称他首长爷爷。

  首长爷爷是战场腥风血雨中过来的人,立下赫赫功劳,被授予上将军衔,他的三个儿子,两个是中将,一个是大校,均在军区任职;他唯一的女儿是中将,亦在军区任职,其他的亲属也大多在军区任职,可谓将门世家。

  我的爷爷是首长爷爷的警卫员,在战场,身中敌人一枪的情况下,还给首长爷爷挡了一枪,英年早逝;

  我的奶奶做了程家大半辈子的保姆阿姨,不辞辛劳,带大首长爷爷的四个孩子;

  奶奶就爸爸一个孩子,我爸爸……

  我爸爸辜负了奶奶的期望,没有进入军队任职,他军校大学毕业以后,追着我妈妈,跟她四处而安;

  我妈妈是一个木偶剧团的演员,醉心木偶剧,和痴恋她的爸爸随剧团下乡,去各地演出木偶剧;

  最后一次,他们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是剧团结束演出返城的那个早上,车子翻到沟里,爸妈当场死亡。

  据参加救护和幸存的那些叔叔阿姨们告诉我,爸爸做了一个可以拆卸的木偶送给我,坐车时,他抱在怀里,说是回家要教我操纵木偶,事故来临一刻,木偶还在他怀里,那些突如其来殷红的鲜血完全侵湿了偶人的身体,直到今天,我的偶人服装还是铁锈般的褐色,偶人的身体拥有陈年的暗色血渍,那都是我爸爸最后的鲜血染就。

  染血的偶人,辗转到了我的手里,我是爸爸的女儿,偶人是他给我最后的礼物。这份染血的礼物,我怎么可能任由奶奶损坏它呢?

  奶奶恨妈妈夺走了爸爸的锦绣前程,更恨她让爸爸陪着她到偏远的南方,远离北京,远离程家,一夕之间,抛弃了所有的所有。

  那份恼恨是如此的深切,以至于爸妈葬礼完毕,奶奶始终没有出现。

  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不是出于奶奶年老孤单、思念亲人的念想,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我这样年龄的小陪护。

  到北京之前,我并不知道奶奶的真实意图是要找一个我这样年龄的小陪护,我以为奶奶终于想起我是她唯一的孙女,我心里很高兴,就像掉出鸟巢的小鸟,又返回自己的窝那样的高兴。

  长期住在别人的家里是很难挨的事情,纵然那个别人是你的舅舅,你也会觉得难挨。

  我的舅舅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的舅妈和我的表哥容不下我,我卖力给他们干活,吃的还是剩菜冷饭,六岁到九岁的三年时间,我尝尽了人间各种冷暖的滋味和辛酸的眼色,虽然,没有人打过我一下,我却感觉比打我还要难受和憋闷。

  所以,奶奶从北京打来电话,说希望我住进程家,我心里的快活劲就别提了。

  告别了舅舅一家,独自坐火车北上,到站后,一个穿军装的叔叔用车将我送到了大院里的程家门口。

  进了门,三年里的第一次由衷发出父母在世之前那种甜甜叫人的声音,“奶奶。”

  从听到我叫她开始,奶奶的脸色一直很阴沉,我读懂了她脸色的意思,于是,我也相应收回我的热情,跟着她进入这个家的一楼最偏僻的小房间,据她说,我以后都会住在这儿。

  我并不在乎未来卧室房间的窄小,因为我曾经住过世界上最糟糕的房间,和以前相比,我现在住的不啻是天堂,不用担心漏雨灌风积水,又有什么不好呢?!

  书包里装着我的三年级课本和几件衣服,我放下背的书包,奶奶在一旁看着,没有过问我以前的生活,只是像布置命令似的告诉我,首长爷爷的孙子最近摔伤腿,我住到程家一是陪着解闷,二是照顾他,他即将读小学一年级,我也要跟着重读一年级。

  陪伴和照顾,都没有问题,比我为舅舅家刷洗小吃店的盘子好多了,可凭什么要我重读一年级呢?要知道暑假过后,我就是小学四年级的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