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手心的这张纸却在许然的心头落下一点朱砂。他不可控制地去看它的折痕,想象着自己将它展开的情景,手上却一直没有动作。
最终,他将这张纸和气球的碎片一起,关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这只是个错觉。
他将小黑抱进笼子里,静静地想,是个不可能发生、就算真的发生结局也不可能美好的错觉。
滨海城市刮大风是常态,原本已经暖和起来的天气,又因为刮风而将厚外套穿了回来。许然干脆在腿上盖了条薄毯,每天坐在店门口,感觉自己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年人。
佟芳芳来拿定好的零食,看他这样便笑,“你怎么这么悠闲啊?”
许然笑笑,“又忙不起来。”
“嗯,确实。”她捏着下巴打量他一番,道,“你的气质就是这样,挺好的。”
许然很想问她自己是什么气质,但总觉得会得到不太靠谱的答案,于是放弃。
确实有点太闲了,正好开春下来一批海鲜,许然盘算着给董子琦寄一些过去。
董子琦今年大三,三年前考上了舅舅刘铭的母校,现在正准备明年跟着学校的项目出国交流。他早已适应了戴着义肢生活,有时候会在网上问许然题目,两个人倒是成了不错的朋友。
给董子琦寄的话,刘铭就也要寄一份。刘铭今年从祖国最南端转移到内陆,正在开拓新市场,成天东奔西跑。许然直接打电话给他,免得东西寄到了人却又换了地方。
一段时间不见,刘铭还是和以前一样率直,说了没几句忽然问,“你有心事?”
许然一愣,本能地想说不,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没有说出口。
刘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道,“还是以前那件事?”
“以前哪件事?”许然有些不服气。
“你自己心里清楚。”刘铭道。
被他这样一说,许然忽然泄了气。
是啊,究竟是哪件事,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错。
许然垂眸,看着紧闭的抽屉,半晌道,“或许吧。”
“你这几年有进步,”刘铭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说,“但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三年时间还是太短了。”
许然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是变了不少,可内心深处并没有变。你还是你,有的时候,不是必须要彻底推翻过去的自己才行,你可以试着正视过去,说不定会比一味勉强自己逃离更加有用。”
说完这段话,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很久。
刘铭幽幽地叹了口气,问,“今天几号?”
“今天?”许然看看表,报了个日子。
忽然,他怔住了,回忆如翻江倒海席卷而来。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用力抓着胸口,不让自己陷入突如其来的情绪中。
“你看,你忘不了。”刘铭说,“我不是叫你必须回头,但你得学着去接受这个忘不掉的自己。”
“我……”
许然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过了半天,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能知道?”刘铭反问。
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来,许然做了几次深呼吸,心中逐渐拿定了主意。
仿佛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似的,刘铭一笑,“有的时候,接纳过去不是为了原谅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还是说,下一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能确定自己能够继续撑下去?下次可以,再下次呢?”
许然摸着抽屉的把手,静静地想着什么。
刘铭叫了他一声,“和三年前一样,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许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谢谢。”他眼睛里映着淡橘色的灯光,温暖坚强。
挂掉电话,许然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纸。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上面的字很短,他反复读了很多遍,又看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小城市基本已经陷入沉睡。临街的店铺陆陆续续地打烊关店,许然将小书吧的门锁上,带着小黑顺着路一直往家走。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想事情,但并没有停下来。
小区外的广场,跳舞的叔叔阿姨早已收拾回家,留下一片空旷的寂寥。在广场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男人,月光照在他的肩头,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映出一道孤独的影子。
男人看向他,许然也看着那个男人。他们远远相望,而后许然低头,将宠物箱的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