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点点头,道:“去叫老三来。”
听差的去了一会回来说:“三老爷带着姨奶奶出门去了。”
老太太手里的胭脂红地粉彩开光折枝牡丹茶钟滚到地上跌得粉碎。大太太牙痛似的吸了一口气,对着二太太调了一个眼色。
二太太移到老太太身边,笑嘻嘻道:“妈,那个颜氏还没这个茶碗值钱呢,您老跟茶碗过不去干嘛?”从腋下掏出帕子来,蹲一把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小心包好交给听差的:“收到老太太书房的古董架子上去。”
老太太失手跌了心爱的茶碗原就心疼,叫二儿媳妇说破了,怒极反笑道:“我们家也就这个茶碗值钱,比不得你们李家家大业大。”
二太太道:“哎哟,妈,我可是俞家人。李家再有钱那也是李家,人家有儿子的。”她推着脸越板越紧的老太太笑道:“老太太,茶碗是小事,我们俞家的脸面是大事。老三和婉芳再不回娘家走走,人家都要笑话我们俞家没规矩的。”
“三哥都带着姨太太满上海招摇去了,还怕人家笑话?”五太太冷冷的接了一句,咳了两声,“三嫂只晓得哭,顶什么用?”
大家的眼睛都转到胡婉芳身上。胡婉芳哭着道:“你们都怪我不好,离婚就是!”
“胡闹!”大太太和老太太一起喝止她。大太太把妹子的肩膀一拍,劝她:“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可是我们俞家明媒正娶来的。那个颜如玉算个什么东西?不许说孩子气的胡话。”
老太太冷冷的哼了一声,打断了大太太话,她威严的扫视几个儿媳妇。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都是一脸的不平,三儿媳妇哭成一团,四儿媳妇关切的看着她,五儿媳妇满面冷笑。
这几个儿媳妇都拿不出什么主意,老太太一肚皮恼火。她接过听差送来的茶,呷了一口,慢慢说:“婉芳,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离婚的话不要提了,老三的事我替你做主。你自己也要挣气。你多多的替他添几个儿子,大家和和气气不是一家人?那个颜如玉么,七年只有一个孩子,她拿什么跟你比。”
俞老太爷到六十岁还纳了一个唱鼓词名伶做九姨太。可是老太爷名下的五子三女,除了俞忆白全是老太太亲生的。就是俞忆白,也是老太太房里的贴身丫头抬举的二姨太生的,算不得外人。俞家内宅女人虽多,都叫老太太管的服服贴贴,她在俞家差不多算是一言九鼎。她不把颜如玉生的孩子当成俞家子孙,大太太自然是巴不得的,连忙推妹子道:“有老太太给你做主,十个颜如玉都算不得什么。婉芳,还不把眼泪擦掉。”
四太太笑嘻嘻道:“老爷们不带姨太太出门鬼混,难道要带太太出门?”四太太用鬼混两个字一带,太太们的面子里子都有了,老太太绷紧的脸上总算松动了些。
婉芳止了哭声说:“忆白他……”
大太太连忙推她,“走,我帮你配回娘家的衣服首饰。”拉着妹子出来。走到门厅,四太太温和的笑声传来:“快放牌桌打牌。”胡婉芳气的跺脚:“这是抱怨我碍着老太太打牌了!”
大太太恼的在妹子胳膊上拧了一下,道:“老太太顶顶得意那个茶碗,前清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值一万多块钱呢。大家替你混过去了,你见好就收罢。”
“我哪里见着好了?”胡婉芳又羞又恼,站住了脚问姐姐:“姐夫去我们家说亲时,可没有说他有妾!”
“有个把妾正大光明摆在屋里也不是有坏事!”大太太拉着妹子走出十五号,小声道:“你大姐夫还不是在外面有小公馆?明里暗里不晓得花了多少钱。你在这个家里,上面还有老太太替你压着,她翻不了天。”
胡婉芳头一回听说姐夫也有小公馆,又是吃惊又是同情的看着大姐。大太太冷笑两声,道:“就是我们家的立夫人人都说他是胡家第一个老实孩子,还没有结婚呢,外面也有个小公馆,养了一对十七岁的姐妹花。这些事只好瞒着没有出阁的小姐们。”
“那顾家……”胡婉芳想到才和立夫订了婚约的顾家小姐,迟疑的问:“顾家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男人有了钱,有几个老实的?你丈夫不嫖不赌,不过是家里有个姨太太,算不得什么。”大太太搂着妹子安慰道:“你别信什么自由、平等、爱情。那都是假的,你那个同学,跟家庭教师私奔了的那个,不是发现人家在乡下有老婆,跑了两年又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