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忆白教学论文颇得南京一位长者赏识,得那位长者之助,重得上海督学位子,还兼任已经开始招生上海大学副校长。过了双十节,他高高兴兴从南京回来,在接风家宴上大谈了一番抵制日货道理,婉芳和芳芸不约而同对着那位东洋姑娘微笑,笑得俞忆白脸都红了。
第二天俞三老爷亲自去轮船公司买了船票,把不知所措东洋姑娘送上了开回日本轮船。
中秋节,芳芸回樱桃街过节,就当着婉芳面把十万块钱支票交给俞忆白,请俞忆白以俞家名义购买西药和棉衣捐给东北三省红十字会。俞忆白欣然接受,适逢上海大学召开捐款大会,俞副校长捐出全部家产十万大洋,为全校师生表率。不只上海,连南京北平报纸都盛赞他义举慈心。到了冬至节,俞副校长“副”字就被移走,成了上海大学新任校长。
俞大老爷和四老爷在曹家渡那边建起新纺织厂,为了节约费用缘故,工人里边有三分之二都用是包身工,生意日渐兴隆,亲戚们日渐远离。
俞忆白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卖掉樱桃街房子,带着婉芳和小毛头搬到位于真如上海大学职员宿舍去住。真如一所小学校长听讲新鲜大学校长太太每天要坐电车去市里小学上课,送来了一张大红聘书,请婉芳去做语文教员。婉芳也觉每天奔波辛苦,就接受了这张聘书,辞去了原来工作。
这一天正是冬至,天气已经很冷了。下午三点多钟,阿根开车载着芳芸去真如过冬至节,出城不久,就看见前面两辆小汽车撞在一起,这两辆车把柏油马路堵住了,芳芸车开不过去,只有停下来。阿根下了车到前面看究意是怎么一回事。芳芸坐在车窗边,借着那一点天光看杂志。突然有人敲车窗,喊:“俞小姐。”
芳芸抬头,竟然是曹二少。曹二少比大半年前老了许多,留起了络腮胡子,那一双眼睛含着笑意,看起来倒蛮和气。
芳芸愣了一下,露出微笑推开车门,笑道:“曹二少,好久不见。”
曹二少拖着一只脚让到一边,笑道:“你好像又长高了。我可是变成了跛子啦。”
冷风吹过来,刮得人耳朵都疼,芳芸捂着耳朵,客气问:“曹二少受伤了?”
“和日本人关东军打了一仗,”曹二少指了指跛那条腿,“这里,有两块弹片取不出来,天气一变冷,就成了跛子了。”
芳芸听讲他是和日本人打仗受伤,立刻对他鞠躬,道:“你是我们英雄。”
“我算什么样英雄,打败仗狗雄,”曹二少自嘲笑起来,“我在东北遇到岳敏之,我们打赌,谁先打了败仗谁先回上海。我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岳敏之回来了吗?”
他讲他是去北平,怎么会在东北?难怪小半年都没有写信过来。芳芸愣了一会,苦笑着摇头,说:“没有。”
曹二少沉默了一会,从呢子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芳芸,说:“他回来了,请他给我打电话,我要请他喝酒。”
芳芸把名片握在手里,微微点头。曹二少深深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汽车里。
前头阿根已经帮着那两辆车主人把车推到路边,看见芳芸身边站了个军装男人,吓得他一路小跑回来,候人走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小姐,现在坏人多,勿要随便下车。”
芳芸把名片揣在衣袋里,拉开车门坐回去,吩咐发动汽车阿根:“掉头,去花旗银行,我有事要寻亚当先生。”
“今天过节,老爷太太都在等小姐回家过节。”阿根有些犹豫,“就是急事,凭小姐是亚当先生表妹,给他打个电话,他还能不办吗?”
“不,我要当面和亚当讲。开车。”芳芸讲完这句,紧闭双眼朝后靠在车座上。
亚当在中久了,最爱中节日,冬至节早早就回家和唐珍妮过节去了。芳芸在银洋扑了空,直奔亚当大别墅。
唐珍妮看见芳芸满面泪痕闯进来,连忙放下手里鸽子汤,关心问:“谁惹我们家芳芸生气了?”
芳芸又气又慌,一把拉住亚当胳膊,问他:“亚当,你和我讲,岳敏之是在北平还是在东北?旁人不晓得,他总是要在你银行提款,你一定晓得他在哪里。”
“在……东北。”亚当吞吞吐吐说:“最近一次提款是二十天之前,他在长春花旗银行办事处提了两千块钱。芳芸,他不是存心想瞒你。本来他都买好回上海火车票了,可是小席在东北受了伤……他不能丢下受伤朋友一个人回来,怕你太担心,给我打了电话,他跟我保证他会回来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