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自从锦屏镇搬到上海来第二年,就买下樱桃街。俞家的祖宅在这里,祠堂也在这里,这里是俞家在上海发迹的血地。却被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双手葬送。
如果他能把樱桃街十五号买回来……俞忆白越想越兴奋,马上去托本家开律师事务所的那位俞律师周旋,要把樱桃街十五号买回来。卖家出价五百两黄金,俞忆白花了几天水磨功夫,还价到四百六十两,总算把十五号买回来。
他回来和婉芳讲:“我把樱桃街十五号买回来了,我们搬回去罢。”
十五号只有两栋大房子,还有一排给听差,一栋是老太太带着二五两房住,一栋是婉芳大姐住,现在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一处,三房回去住哪里?婉芳很是为难,想了半天,说:“只有我们搬呀?老太太呢?”
“这幢房子是们胡家借给大姐住的,自然不必搬过去和我们挤。老太太么,愿意就搬回去住好。愿意跟着亲生儿子也随她。反正我决定,我们搬过去。”俞忆白想想,又说:“那边的家俱都差不多叫人搬空了,你在家安胎,我去转转,买几堂新的来。”他独自出门不提。
只婉芳去寻大姨,把俞忆白买回十五号的事说给大姐听。大太太皱眉道:“那是俞家的血地,买回来也好,难为他样这有心。我们老爷跑了,我们住着胡家的房子,那几个小老婆养成的还不好意思跑来。不和你们回去,照旧在这里住着罢。老太太肯定不乐意在里挤着的。还当问问老太太。”
俞老太太听三老爷把十五号买回来,执意要搬回去。俞忆白把老太太住的那栋屋子重新收拾过给老太太和四房五房住,三房独占一栋房子。四房嫌挤,看俞忆白自己都拿出私房钱来买房子,也有样学样掏出私房钱,把十四号买回来,一大家子搬过去。
婉芳和胡大舅苦劝大太太,都讲搬回来的好处,大太太到底还是搬回来和老太太同住。大老爷和外宅的妾生的几个孩子找上门来,俞忆白安排他们和老太太同住,替他们找新学校。前任督学这样孝悌友好,一时之间颇得教育界同仁的赞赏,俞忆白办个跳舞会,发出去一百张贴子,来了总有一百五十位客人,樱桃街十五号换了三老爷做主人,安静两个月重又热闹起来。
俞宅的门牌重新挂在樱桃街十五号,俞家老小都可以挺直腰身出入。孩子们照旧去上学。太太们照旧打麻将。俞四老爷不用管田地,每天不是去跑马场,就是去股票交易所,晚上去俱乐部打牌,闲了去看看老太太,平常绝不肯敷衍那几房,日子快活的和神仙似的。
十五号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还要撑场面,许多人要吃要穿要用要上学,每个月光日常开支都要七八百块。买房子、买家俱,零零碎碎的开销加起来差不多就花掉俞忆白全部积蓄的一半。每日只有出没有进,三老爷就觉得日子越来越难过。
做生意吧又不会,炒股票吧又不肯。炒地皮吧,一来没有地皮好炒,二来几万块钱也炒不出什么东西来;三来颜如玉跑了的事被个上门讨钱的琴行老板发现。他打听到俞忆白买回樱桃街的住宅,晓得俞三老爷有钱,债主们都跑到十五号来要钱,大太太说颜如玉是俞家赶出去的,颜如玉欠的帐不该俞家付,就不许婉芳拿钱出来。每天债主缠得俞忆白就没有清静的时候。
转眼春去夏来,将到暑假。颜如玉在栖霞里租的房子几个月都空着,房东收了房子重新转租出去。
颜如玉再不能在跟前晃来晃去,芳芸总算松口气。恰好婉芳生的孩子要做满月。芳芸不肯失了礼数,买几件礼物喊黄妈送到樱桃街去。黄妈坐黄包车回来,看见颜如玉拉着谨诚的手站在对门门口发愣,连忙给了车钱回家,把大门紧紧拴上,上楼对芳芸讲:“哎呀呀,不好了,那个狐狸精回来了呀,就在弄堂里。”
芳芸甩了毛笔,赤着脚跳到窗前看,站在大门口的果然是颜如玉和谨诚,还多个隔壁的唐二太太。唐二太太指手画脚的不晓得在说什么,说得颜如玉连连头点,跟着唐二太太进去。
芳芸捂着脸朝床上倒,长叹声道:“怎么又回来了?真是祸害留千年。”
黄妈笑嘻嘻的说:“回来这里住不得,只好回樱桃街。三太太才生的小少爷,娘家又有本事,她在樱桃街也站不住脚的。”
芳芸摇头道:“不见得,爹他老人家向来爱闹别扭。这位颜姨奶奶只怕又要爬到大家头上做窝。”坐回写字台前写大字,写了大半天心静下来,不住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