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亭没有在钟家过夜,下午回到市里,跟老万一起面见律师。
律师是老万找的,在经济案件里有一点经验,和何志斌见过两面了。律师说他在提审过程里态度很配合,已经认罪。
听到“认罪”二字,钟亭心里还是凉了一下。
“像他这种数额,最坏的情况怎么判?”她问。
律师喝茶,语气波澜不惊,“其实在我们国家,情节不严重的行贿,以前很多是双倍罚款了事,大不了判个一两年,再来个缓刑,人照样能回家,受不了什么罪,只不过是留个案底。”
“但是这两年你们应该也知道,普法的形势在变,反腐的力度也跟以前不一样。现在提出来的概念是,行贿受贿都适用于一个法律。这是个什么意思呢?过去从社会危害程度来考虑,行贿没有受贿危害大,办理时一直是从轻原则。但现在对行贿的一方没那么宽容,不是只要你认罪就行了,法律要求你要和受贿方共同承担这个责任。”
律师停顿了下,看着对面没什么神情变化的钟亭,“一百多万的金额,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检方那边的量刑可能在两年到三年之间。我们尽量去操作,不管最后判多少,弄成缓刑,我觉得这个是比较实在的方案。后面有机会,我会找关系让你们和他见一面。”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钟亭跟老万去取车。太阳明晃晃的,钟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上车前她问:“老万,他哪来的本钱把摊子铺这么大?”
老万心里转了一圈,没有提孙蓉,只提了他跟小贷公司借款的事。
何志斌的酒业公司资产已经被冻结,现在基本是停摆状态,树倒猢狲散,员工本身就是新聘的,好多已经走人。
临出发前钟亭在车上探出头,“明天是年三十,我要回江心洲,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这两天辛苦你了。”
无力地抿唇笑了下,车潇洒而去。
新年说来就来了。
往日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年三十晚上,钟家非常热闹。老老少少一桌人围着吃年夜饭,说说笑笑。
酒足饭饱了,男人们还在喝酒,钟沁和钟亭站在幽暗的阳台上说贴心话。
“爸爸怎么说了?”钟沁问。
钟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圆顶在前面,钟亭伸手温柔地抚摸了两下,伏到栏杆上。
背后的房间透着阵阵春晚节目的声音,还是隐约的欢笑声。
“情况还好。现在还在过年,年后才好办。”
这类经济案子没什么侦查的难度,全是账面上的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志斌这种不过是小虾米。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其实很现实,就是能拿多少钱疏通打点。
钟亭说:“没什么大问题。”
“没问题就好,你不要太烦心,我这边还有点积蓄,一时周转不灵先跟我拿。”
“钟沁,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钟亭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什么。”
“我后悔没跟他把婚结了,”钟亭说,“那时候接了也就算了。”
钟沁静了会儿,“其实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你看家里没人把他当外人。只要你真的认定了这个人,爸妈和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
忽然之间,随着几声巨响,黑夜上绽开此起彼伏的烟花。然后是楼下孩子们的玩闹声,跟着风一起窜上来。
年初三的夜里,钟亭接到老万电话。
迷迷糊糊接通,老万的声音有些犹豫:“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啊,我实在是,这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一声。”
钟亭在床上坐起来,稍稍定了下,轻声说,“出什么事了,老万,你说吧。”
“钟亭,志斌的奶奶刚刚走了。”
老人从大年初一开始,转入重症监护室,前后抢救三次。直到这一夜,没能再撑下去。钟亭匆匆赶到医院,老万已经在那边,老人已送进太平间。何志斌的叔叔、婶婶、表弟在走廊上哭,几个丧托围在旁边售卖寿衣、骨灰盒。何志斌婶婶哭得坐在地上,被儿子搀扶着。
何志斌叔叔这边跟医生谈完话,丧托趁机拉他到一旁谈寿衣价钱。老万一把过去隔开那人的手,叱骂:“死人钱也赚,他妈给我旁边去!”
钟亭站在墙边,安静看着新年深夜里凌乱的一幕。处理好眼前事,老万跟她走到门口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