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列车_作者:康城(118)

2018-05-10 康城

  钟沁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严老师?”

  男人笑了下,眼尾拉起淡淡的纹路,“叫严叔叔就好了。”

  他的妻子坐在钟母旁边,看看姐妹俩,又看看钟母感叹,“都是大姑娘了,走在路上,肯定认不出来。沁沁,你几个月了?”

  中午吃完饭,钟母上楼,看钟亭一个人坐在小阳台上晒太阳。

  阳光斜斜照进来,把地面照得发亮。钟母问她刚刚吃饱没有,是不是胃口不好。

  “你严叔叔过两天要去影剧院的新年音乐会上做演奏,问你们去不去看,市政府办的。”

  “不去了。”

  看着女儿的脸,钟母在旁边坐下来:“知道你这个年过得不开心。小何的事情我们也着急,但你不好在长辈们面前这么失态的。你严叔叔他们以前毕竟是你们老师,你这样的态度显得我们很没有家教。”

  “我知道了,妈。”

  严诤夫妻离开后不久,钟亭钟沁也走了。

  回程路上,钟沁把音乐会的票夹上副驾的挡光板,“那种场合我现在不能去,你找两个朋友去看吧。你今天和严老师一家拉着脸,弄得爸妈都有点尴尬。吃饭的时候他听说你现在在做钢琴教育,很高兴的。”

  钟亭抿着唇,不说话。

  “他大儿子得了胃癌,这次他们是特意带他回国修养的。吃完饭我看宋阿姨跟妈在厨房说话,都哭了。特别可怜。”

  驾驶座上的人这才有点反应,冷冰冰地问,“怎么不在国外治?”

  钟亭的嘲讽的口吻让钟沁一时有些诧异,却也解释,“听话里的意思,就是已经快不行了才带他回来试试看中医的。你记得爸以前有个朋友,家里世代搞中医的吗,好像还治好过癌症。后来那家人去山西了。他们现在就是想找到那家人。”

  把钟沁送回家后,钟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了一圈。

  回到工作室,店员正下班。

  人走了,她在安静无人的店内坐下。灯光打下来,放在店中央的那架三角钢琴漆黑锃亮,庄严肃穆,像个不可触碰的艺术品。

  走过去伸出手,仿佛要抚摸。指尖即将触碰到的一霎,她像是又改变主意,硬生生停在空气中。

  新年音乐会,小小的影剧院坐满人。男人刚演奏结束进后台,有工作人员过来传话。从剧场里出来,远远地有车朝他亮灯。

  他转身。

  银色的福特开进市区附近的小区。九十年代,这里是全市第一个别墅区,也被称作富人区。

  男人开门开灯,让钟亭先进。

  “家里的老人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他们嫌屋子大,整理起来太麻烦就换房子了。你爸妈要是真的想要,哪天再让他们自己来看看,价钱什么都好谈。”

  中年男性的声音低沉醇厚,他说完停下看她。

  钟亭扫了一眼房子。柔软的发梢被围巾蹭得有些凌乱,勾勒出她的脸型。

  他带着她转了两个房间,“格局和以前没变动,这间还是琴房。”

  她跟他往里走。

  他打开琴房的灯,“老人家看那个屋子阳光好,之前想改成个茶室,被你阿姨留下来了。”

  整面墙的书架还在,琴也在。坐落一角,上面摆放着水晶摆饰。

  钟亭止步。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男人道,“老人家放的。”

  她走到钢琴边。他站在背后看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跟着散去。

  白皙的手在漆黑的琴盖上抚摩,一来,一回,安静无声。在一种惊心的沉默中,男人的目光从她手上移开,清了下嗓子。

  “这个房子你爸妈要是真想要,开个价格意思一下就行了。”

  “不用太客气,你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最不喜欢趁人之危……”背对着他,钟亭掀起琴盖,几个零星的音符飘出来,伴着她冰凉缓慢的声音,“只是我没想到,你敢去我家。”

  严诤发现,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定下来。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她的目的。

  烟与淡淡的男士香水从背后涌来,混着家具、摆设散出的气息,尘封的记忆在钟亭脑中被一点点撬出来,牵引着身心的震动。

  “你长大了。”他走到她身后,话语覆盖住她轻轻的呼吸声。

  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细长、孱弱,像那个时候的她一样,轻得没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