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_作者:墨宝非宝(84)

2018-05-05 墨宝非宝 民国

  傅家早年是大爷和二爷在理念上有分歧。二爷还曾和当下那些文人一样,喜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痛骂政府,后来被傅老爷责骂、禁足后,眼见袁大总统一步步走向帝位,也渐对时局灰心,不再谈论这些。至于傅侗文,确实从未表露出对政治的热情。

  家里头,私底下都认定是老大和老三在争家产。

  小五爷刚从保定回来,他母亲也对他如此说,更让他不要去掺和这些。傅老爷早就开口说过,家产是按子女的人数来分的,亏待不了谁。至于不该要的,也轮不到小五爷那一房。

  傅侗文一席话,仿佛是缰绳套上了烈马。

  小五爷眉目间的神气黯了七分。

  书桌旁的盆景架上有一株秋海棠。这屋里冬日不断炭盆,把这喜暖的秋日植物也养得开了。花盆下的盘子里,水浸着鹅卵石。

  傅侗文品着茶,望一眼花:“侗临,你瞧这株秋海棠如何?”

  “我不懂花……不过三哥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傅侗文从花盆底的磁盘里,摸出了一块湿淋淋的白色卵石,把玩着:“这次回来,父亲每月让账房支给你多少?”

  “一百大洋。我又没结婚,够用了。”

  “如何够?”他说,“年轻人,应酬钱还是要有的。明日来我这里取支票,你嫂子会在。”

  “眼下真不用。”小五爷还在推辞。

  傅侗文面带三分笑,摇摇头,意思是让他不要和自己推辞。

  小五爷只得道谢:“每次都麻烦三哥。”

  两人又聊了会,再和时局无关。

  万安来催,小五爷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到门口,还特意去谭庆项的屋里,仔细问了傅侗文的病情。沈奚送人到垂花门,想宽慰宽慰他,怕说多错多,只是对他笑:“你三哥要给你的钱,记得来取。”

  小五爷点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嫂子还记得吗?”

  “记得啊,”她回忆,“我刚进傅家时候,在厅堂上,大爷和二爷在吵着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你和我一样,都坐在后头,不说话。”

  那时候,他小,她也小。

  “那年嫂子多大?”

  “十九。”

  “嫂子还比我大三岁,”他笑,清秀的像个女孩子,“我那年才十六。”

  “你今年才刚满二十?”

  “二十不小了,”小五爷一脸正色,“许多人,十几岁就当兵打仗了。”

  大门口暗黄的灯火里,两个人对着笑。沈奚过去也有个小三岁的弟弟,不过生的没有小五爷这般好看。想来是因为小五爷的母亲是朝鲜人,混血的孩子总会比寻常人好看些,譬如他的肤色就比几个哥哥要白,眼睛也不是纯黑色的。

  沈奚带了满身的寒气回到书房。傅侗文还在把玩卵石。

  她一个旁观者都被小五爷的黯然弄得神伤了。大好青年怀揣理想,深夜而来,以为傅侗文能为他点一盏指路明灯,却败兴而归。

  他见她回来,把卵石放回磁盘里,“咕咚”一声轻响,溅出了水花。

  海棠的根枝在盆里养得形似松柏树,褐绿色的叶片叠着,从中抽出一团团花来。

  傅侗文摘了顶端上的那朵花:“这盆栽的海棠,要摘去枝条顶端的那朵,才会被迫长出分支,开更多的花。让它自由生长,只会是一根枝条开到底,开不了几朵。”

  这是在说海棠花,还是在一语双关说他弟弟?

  “你来掐一朵。”他说。

  沈奚伸出手,摸到花,又舍不得去掐。

  他捉了她的手去,合在掌心揉捏着手指骨节,低声问:“人怎么恍恍惚惚的,在想什么?”

  “他很伤心,以为你真对家国无心。”

  “眼下他帮不到我。他那样的性情,也不宜听到真话,还要自己碰碰壁,历练一番。”傅侗文解释。

  那个辜幼薇倒没说错他。

  这人真是假的很。对亲弟弟说句实话,也要看是否适宜。

  “他真有抱负,不必有人同行,也不用谁来指路。他若是怕黑怕寂寞,就此止步也好。”他又说。

  她“嗯”了声。

  “只一个‘嗯’?”

  还能有什么,沈奚抽回手。

  傅侗文上上下下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