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逢意这人也特别,温渔想。
他走到自己的车面前,虽然没喝多少,一两口也带着酒精,怕被夜里的交警查,踌躇不前时,忽然改了主意。
夜风微冷,酒吧交接班,崔时璨换下制服走出侧门。
洗旧了的褪色T恤在八月的凌晨略显单薄,牛仔裤脚微微有毛边,他低头系好鞋带,心想是不是该找个日子趁太阳刷鞋。
酒吧的报酬不算太高,可他时间段尴尬,能选择的余地很少。好在虽然偶尔有人骚扰,也有人见他相貌对胃口调戏两句给点小费,不算出卖色相,崔时璨想到底拿了好处,所谓职业修养,白天推拿,夜里端酒,能有这样经历的人不多。
侧门外的巷子偏僻,街口亮着唯一的路灯。
他自阴影中走出,纠结着走路回家还是咬牙打个车,却忽然听见一声打火机盖上的“咔嗒”声,时璨不禁睁大了眼。
“下班了?”温渔靠在路灯边的墙角,大半身子都隐没进了黑暗,无怪他看不见。
时璨没回答,反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温渔理所当然地说:“等你啊。”
崔时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妄图从他脸上找到些别的情绪,然而温渔眼神干净,嘴角的弧度是他熟悉的柔和。他往前走了两步,沉默不语,温渔顺势追上来。
“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打车也不安全的。”温渔说完,自觉像哄女孩子,连忙补充,“我意思是男生都不一定安全,最近出了好几个新闻对不对?”
“有人来抢我包?”时璨笑了,回头看他,“我没钱。”
这话让温渔噎住,时璨等着他知难而退,可他没放弃地继续说:“等你到这会儿了,连送一下也不要?还是说,你之前都是编谎话骗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跟我有来往?”
他懂得如何拿捏十七岁的崔时璨,心头打鼓地猜会不会仍然奏效。
果然,时璨吸了口气,妥协似的垂着眼,像观察温渔脚底下的阴影,思考良久才说:“但是今晚你喝了酒吧?”
“我喊个代驾。”温渔说,想好了答案,“走吗?”
他的问句一个接一个,都带着难以言喻的迁就。时璨不答应,又看了他一会儿。没有笑,崔时璨满脸都是疲倦,有点无奈,更多的是不忿。
温渔被他看得一脚踩进虚空,头一次觉得他看不透崔时璨的表情了,索性自暴自弃:“我要陪你走一截。”
“我想自己。”时璨说,“一个人走路,静一静。”
温渔提前叫的代驾已经到了,他扭过头去给钥匙,可时璨转身就走。余光瞥见这情形,发现时璨没和他说笑,温渔生怕弄丢他,只朝代驾叮嘱一句“开慢点跟着我”,大步流星地追,到最后都成了小跑。
“时璨!”他去抓时璨的手腕,对方瑟缩一下,落了空。
温渔目光深沉,没对他的抗拒生气,或者有其他的表达,只倔强地说:“我陪你走。”
崔时璨有些好笑:“我说了,我想静一静。”
温渔没说话,趁他不注意一把拉住了手腕。如同刚才在酒吧里的姿势,崔时璨的手腕很热,可温渔吹过风,掌心是冷的,冰火两重天叠在一起,两个人都是轻轻一抖。
“到底怎么了?”温渔拉住他。
崔时璨斜斜看他,本身就细长形状的眼中映出路边暖黄灯光,却很刻薄。
温渔追问,想当然地替他找理由:“她说你用钱就找她,是不是最近经济上有困难?如果是这样,你不用去……你……找我就可以啊——”
“找你?”崔时璨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指尖暗示意味十足地在温渔胸口一点,“温渔,我是陪她睡,懂吗?你想做慈善啊?”
他话说得难听又赤裸,温渔皱着眉,竭力忽视这刺耳言辞:“这能一样吗?我就想帮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不能……”
“不关你的事。”时璨截断他,眉梢眼角都是凉意。
温渔突然停住了脚步,许是他的态度变化明显,崔时璨走出两步后转过头。街灯明亮,照在温渔脸上时却映不清神色,他脑子里有根神经一颤,这是没见过的陌生样子,昭彰温渔的确和他之间有一段空白。
他自己再往前走,却以为温渔还在原地。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句话?”温渔说,声音低沉地压下去,谈不上咬牙切齿,却不容忽视的固执,“崔时璨,以后再有一次,我就抽你。”
“随便。”崔时璨笑出声,“小渔,你变了好多。”
突兀变换的称呼让温渔一怔,他悲哀地发现再不是他拿捏崔时璨,而是时璨每一句每一字都掐在他的死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