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允腼腆地笑。
高中三年,景允康崇和陈蜜柑总喜欢在晚自习前的大课间跑出来吃饭,有段时间捎着康崇的时任女友。犹记得那是个和陈蜜柑性格迥异的文静女孩,讲话细声细气,学习好,脸也漂亮,有点挑食。她还误以为景允和陈蜜柑是一对。他们谈了一个学期就分手了。
后来康崇又短暂而浮躁地交往过不少女孩,走马观花似的,每个都不长久。景允鲜少干涉他感情方面的事,不打听,不过问,不如说是有意回避。
“那女孩没跟你们一起来啊?”老板端来一份免费赠送的餐前开胃小菜,辣白菜和萝卜。用巴掌大的碟子盛着,切成条状,裹满红艳艳的辣椒酱,辣、甜和咸三种味道的比例调配得均衡完美,哪一样都不过头。她腌酱菜很有一手,会单独封袋售卖,有不少人专程来买。
“哪个女孩?哦陈蜜柑,”康崇夹了口菜,搁下筷子比划:“是那个小姑娘吧?蘑菇头,戴眼镜,这儿有颗痣,叽叽喳喳的话一堆。”
老板娘恍然大悟:“哦!她不是你女朋友。”
康崇指着景允:“也不是他的。”
阿姨啧啧摇头:“那你俩真的不行。”
康崇翻弄菜单:“点菜吧阿姨。”
景允趴在桌子上,耸着肩膀,笑个没完没了。
他们点了两份冷面,两瓶汽水,五花肉炒年糕,可乐饼,紫菜卷。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坐在隔壁桌四个穿着时髦的少年开始聊天,是韩国人,讲韩语。景允无心地听了一耳朵,勉强听懂一个词儿。他端起杯子喝凉茶。
康崇从刚才就一直在回微信,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不耐烦。问他是谁,又把表情一收,好声好气地说:“我妈,让我周末去相亲。”
景允点了点头:“也差不多到岁数了。”
“嗯,咱妈让你相了吗?我觉得不会吧,她尊重你的个人意愿。”
“没有,第一次我说不愿意,后来她就再没提这茬儿。”
“多好。我也想去你家。”
“那你嫁过来吧。”
“瞧你说的,我不能倒插门儿吗?”
景允还是笑,却比之前淡了,他低下头试图掩饰,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放平,不能下垂得太明显,得端起来,叫人看不出罅隙和端倪。
冷面先上,用不锈钢碗装,显得朴素爽快,冷水洗开的面条圆润劲道,配西红柿,黄瓜丝,火腿片,半个温泉蛋,泡在酸甜可口的汤里,撒上一层白芝麻,就什么菜都好下肚。
五花肉炒年糕紧随其后,是这家店的招牌,来客必点。五花肉肥瘦适中,在不断翻炒的过程中香味一点点渗透进年糕内部,吃之前用筷子夹着,先在浓厚的汤汁里滚一圈,让它通体沾满酱料,肉和年糕同时入口,嚼起来柔中带韧,特别容易满足。
可乐饼上来的时候,个头不小,鼓鼓囊囊的,康崇拿餐刀在中间画了个十字,把它切成四块,露出融了奶油的土豆泥散热,同时悄声和景允道:“隔壁聊挺嗨啊,能听懂吗。”
景允喝了口冷面汤:“我就能听懂一个‘哥’。”
康崇脆生生地咬紫菜卷,金黄色的油渣落下来:“他们是兄弟?”
“不是吧。”景允说:“我记得他们那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表达亲密和要好的兄弟也叫对方‘哥’,那种铁瓷,好朋友,或者其他……很近的关系。”
风扇旋转着吹过头顶,后颈的汗水尚未蒸发彻底,一片湿凉。
白炽灯下,沉默短暂如同呼吸,景允的腿在桌底碰到康崇的膝盖,他不动了,没法安然倚靠,也撤不回去。
“哥。”
他突然开口,声音喏喏的。
“别去相亲好吗。”
第9章
话音落下,久久没人捡起,景允垂着脑袋,不看康崇的脸。
他闷声不吭,突然间伸出手抓杯子,一口气喝光了里面放温了的凉茶,喝得猛了,差点儿呛住。
放下空杯,康崇赶紧给他续满,特别有眼力见儿,提壶的手有点儿发抖。
两人相顾无言。店里开了电视,放新闻,广告,八点档肥皂剧,老板娘不爱看,一连换好几个台。
直到面前的盘碗被风吹干,芝士和辣酱的表面都凝固,康崇的脚底才摩擦一下地面,问:“你周末有事儿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两个间隔不长、幅度不大的动作中藏着能容纳千言万语的空隙,他却不曾吐露分毫。
康崇托着下巴看他,眉毛皱起来往一处勾,许久才开解,舒展,仿佛心知肚明的释然。
景允说:“你就当我有吧。”
他叹了声气,深长而纵容。
隔壁那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年们吃完了饭,簇拥在柜台前买单,有说有笑的,聒噪归聒噪,还挺懂礼貌,每个人都不忘跟老板娘鞠躬,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