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背着厚厚一摞丰收的画稿,淮和孩子们踏上归途。
在回去的客车里,简生依旧是独自一人坐在客车的双人座位上。淮看到他,觉得心生悯切,走过去与他坐在一起。那个瞬间,他看着淮坐过来,心情如同翻飞的蝶翼一般斑斓而颤抖。
汽车沿山路盘旋,缓缓在蓊郁潮湿的森林公路中穿行。青色的藤蔓在窗边摇晃,滴着甘甜的露水。阳光都变成绿色的,呈柱状射入幽暗的车厢。青玉一般冰凉的风微微撩起淮耳鬓的发丝。他坐在她的身边,困倦得闭上眼睛。梦境中,他似乎对淮说,淮,我好想你。
旅途的终点回到城市。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孩子们的父母早早地在车站门口守候,唯独简生没有人来接。他背着书包,独自打车回家。
简生拿出钥匙打开门,母亲又没有在。他失望而又疲惫,把书包和画具放进卧室,径自去卫生间洗澡。长时间站在花洒下,大开着水冲刷身体。膝盖上的伤口被水淋湿,非常痛。他用手捂住脸,站在水流之下,在切肤的疼痛中开始想念淮。
洗完澡,母亲还是没有在。他想母亲一定又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少年穿上衣服,喝了一杯水便出了门。走出不远,他看见一辆车开了进来。一个男人下车,绕过去殷勤地打开另一扇车门,然后母亲走出来。
少年看着母亲和那个男人拥抱并且接吻。他看到母亲的头发柔软地披散在肩膀上,忍不住联想母亲和这个男人在刚才的发生的什么。但凡面对这样的情景,他总是没有办法遏制自己不往那样龌龊的方向去想。即使后来事实证明并非完全如此。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也不愿意知道。他本想喊住母亲,但是他突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于是他绕过车灯,悄悄地离开。
那夜他依然是来到淮的楼下。那已经是少年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他抬头,看见淮的窗户依然亮着灯。玉兰花的花瓣依然洁白。他在楼下徘徊了一阵,头脑中关于母亲和那些陌生男人的不堪的想象竟然一直噩梦般缠绕,使得他心情极端烦躁并且感觉羞耻。简生忽然间产生想要上楼去见淮的冲动。他没有多想,便快步上了楼。
敲门声响起。淮诧异而小心翼翼地声音,她问,是谁?
少年喉咙哽咽着莫名的干涩,他回答,是我。简生。
门打开了。淮依然是差异的表情,她穿着简生第一次来找她的时候那件深色的坠质睡衣,刚洗过澡的样子,面庞润泽,头发湿润,温婉地拢起来,格外美丽。露出白皙的脖颈以及少年般单薄的锁骨。少年简生闻到她身上冰凉的辛香,忽然只觉得心里那以克制的悲。
他无言。在黑暗中凝视她。这是梦境中重复出现过的面孔,他的家园,他的爱。少年的泪水忽然滑落,无言地伸手拥抱她。淮被他拉过来抱紧。她于惊愕忐忑之中感受到少年滚烫的身体。他的热泪落在她的肩膀。淮犹豫不决地伸出手轻轻拂过少年的头。她问,你怎么了?
少年不回答。依旧是婴孩一般固执地拥抱着她。淮最终用力把他推开,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晃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简生被推开,敏感的他内心一阵锥心的失望。他禁不住伤心,望着淮,撩开她的手,然后转身匆匆跑下了楼梯。
淮愣在门口。她并未跟随他下去。
11
那段时间简生再也没有勇气再去淮的班上画画。在寂寞而炎热的城市中,时间流逝得千篇一律。没有和淮在一起画画的日子,生活空虚得像是囚禁。他想念淮,想念她的一切。坐立不安的时候,去书店闲逛,带着喜欢的画册和书籍伴着华灯慢慢回家。打开水龙头在楼顶浇花,拿着铲子疏通被落叶堵住的排水道。长时间地与无言的花草相处。摘下一大束含苞待放的栀子,用清水养在花瓶里,一起度过花季之前最后一个夏天。
九月来临的时候,他开始上高中。
一瞬间长大的年纪。身穿白衬衣和长裤,球鞋,书包。身材已经挺拔,额前却依然留着头发深深地遮住眼睛,脸上显现出稚气但是日渐刚硬的线条。与父亲一模一样,有着涣散的神情和某种落拓的英俊。面露淡漠而真挚的笑容的时候,令人过目不忘。
坐在新的教室,拿着新的课本。周围是新的同学。告别了暗淡的初中生活,在新的起点上,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穿着母亲给他买的体面的衣服,也就看不出他与任何城市少年的不同。而依旧是少言寡语,容易让人忽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