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种_作者:七声号角(173)

  上书:

  季元现,

  即使此生一败涂地,

  从北到南的风,空山窜出的月,

  以及漂泊深海的船,

  亦不会改变。

  你和我,亦不要变。

  骄横的阳光透过窗帘,金色拢上一层淡蓝。教室里的课桌横七竖八,成堆的卷子书本从桌上蔓延到椅子下。时钟滴答走,黑板没擦干净,角落里的饮水机亮着绿灯,有同学从课桌上支起身子,揉揉眼睛,好似做一场为期三年的梦。

  季元现捏着那张信纸,呆愣半响后捏成团,扔进垃圾桶。

  风吹起窗帘,光影变幻,被切割的光条折射到季元现眼帘前,刺得他一阵眼酸。

  再过片刻,他遽然起身。季元现跑到垃圾桶边,用手将信纸捡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膝盖上一寸寸碾平整。

  季元现看着六行长短不一的句子,然后一埋脸,蹲在垃圾桶边哭了。

  不要变,你和我,也不要变。

  立正川站在窗外,他透过玻璃,直直看着季元现蜷曲的身影。少年双肩颤抖,凸起的肩胛骨好似稚嫩的蝶翅,单薄得不像话。

  六月风也喧嚣,立正川转过头,鼻尖一酸。

  六月六日,全级留校放假。也不知是谁吼一声,“看窗外!”

  接着,白花花的书本、试卷、数不清的草稿纸,似六月飞雪,从天而降。于是人群沸腾了,老师根本拦不住。同学们抱着书本往外冲,宣泄痛快。

  没多久,大地上白皑皑一片,放肆凌乱。不少人叠了纸飞机,一时间,数百架飞机腾空旋转。他们吹口哨,他们欢笑,他们青春潇洒,他们亦有深深留恋。

  老师站在班门口,看着看着,忽有些热泪盈眶。女生跑过去拥抱,然后将马克笔递给老师,“请您为我签名。”

  洁白衣衫上,青涩稚嫩的笔迹横七竖八,有人说,“要好好的啊。”

  未来每一天,要好好的啊。

  这天晚自习,学校提议高三集体关灯,不如唱点或鼓舞士气,或离别的歌。文理大楼陷入黑暗,兴奋的议论声如浪似潮。

  班主任邀人牵头时,季元现忽然站上了课桌。他在黑暗中,看不清别人的眼光。他蹬了蹬脚,踏出一阵节拍。

  季元现一开口,是首节奏明快,耳熟能详的歌,《What’s up》。

  “Twenty-five years and my life is still(二十五年去 我一生波澜依旧)

  Trying to get up that great big hill of hope(竭力挣扎 想探到天空星光时候)

  For a destination(为自己一生留念)”

  他唱了没几句,忽地立正川扬声附和。他们一高一低,一唱一和。立正川爬上课桌,与他相对地站立着。同学们下意识鼓动节拍,不少人从兜里摸出手机。他们打开灯光,在小小的一方教室形成灯海。

  不知是谁说,“我们一起站上去!”

  然后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像一片森林,像一波巨浪。全班站在课桌上,整齐划一地蹬着脚,挥舞手中灯光。

  高潮时,全体默契大合唱。他们挣着嗓子,扶摇直上九重霄。

  “And I say, hey hey hey hey(我大喊 嘿)

  I said hey, what's going on?(想知道 未来去向何方)”

  这阵势鼓动了隔壁班,不少学生跑过来看。他们口口相传,拍摄视频,欢呼着“他妈的,真带劲儿!”

  于是,全级都唱起来了。不在同一频率上,却异常和谐,异常震撼。先是文科楼,然后对面的理科大楼也传来应和歌声。

  黑漆漆的楼宇间,手机灯光闪成星海。

  他们唱“I say hey!”

  他们问“what's going on?”

  夜晚的风徐徐而过,载着青春末梢那点倔强肆意。最后,那晚大家都疯了。没喝酒,但已醉了。他们不断换歌,从周杰伦唱到林俊杰,从甜甜的唱到江南。一首歌结束,另一首歌跟上。

  好似所有安分的学生,在临近离别时,泼洒出格外迟来的叛逆疯狂。

  季元现唱完就坐下,他抬头,看人群在上面狂欢。有人走向他,身形熟悉,连走路的姿势也熟悉。近了,才能于朦朦胧胧中看清对方的脸。

  立正川一言不发,两人对视。季元现刚要提起嘴角,立正川整个压下来。双唇紧依,两条舌头如久旱逢甘霖般,紧紧交缠起来。

  这是教室,虽在人群角落,却可能被人发现。

  但那又如何,季元现想,我就要失去他了。然后他一抬手,揽住立正川的脖子。他们在歌声中喘息,在灯海下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