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种_作者:七声号角(65)

  “没什么好散的,”季元现扯起嘴角勉强笑,“我不如何,不难过。”

  假话。

  语文老师在拓展课本,讲到陶潜的《挽歌》。耳畔是老师感情诵读,念: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此二句讲送葬之人,待木棺入土,葬礼完毕,便各回其家了。

  季元现的眼睛忽然有些疼,他盯着窗外大雨瓢泼。已连下两日,今年会不会涨洪水。往年洪灾,季宏安总忙得无法着家。

  今年,他可算是不用忙了。不再是司令了,不用忙了。

  季元现忽地拍拍秦羽肩膀,羽子小心回头。他抬头捂了下眼睛,很快镇定片刻。

  季元现的声音似从天边来,有些遥远,有些轻。

  他说:“羽子,以后别叫我司令了。”

  “就叫名字吧。”

  秦羽忽地悲恸,他鼻尖一酸,咬着牙喊道:“现哥。”

  瞧,称呼也变了。收敛起年少的嚣张跋扈,大胆无知,懂得向内。

  季元现的身骨被一寸寸拔高,打了催熟剂似的,迫切成长为大人的样子。长子如父,季家全靠他母亲,是不能的。

  季元现回到学区房时,立正川早在客厅等着。他接到季元现的消息说回来住,不知期待什么、急切什么。立正川很少在学校里同他碰面,只能早点于家恭候。

  立正川当时告诉季元现:别怕。他没说后句:有我。

  虽讲不清二人之间的情愫,朋友还是要做。

  季元现放下书包,咧嘴笑:“大半夜不回房间,在这做什么。”

  立正川站起来,走向他。季元现脑子里依然循环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两句讲,人死了也就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都交给大地黄土,以后两处茫茫皆不见啊。

  季元现低下头,装作整理校服。立正川站在他面前,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开口。

  立正川遽然问:“季元现,你知道我们现在叫什么吗。”

  季元现愣,思绪乱如麻。

  立正川半开玩笑半认真,他指指自己的校服,再拉一下对方的领带:“与子同袍。”

  “所以我们勉强也算是,携手共进。”

  季元现想笑,蠢货这话不是这么用的,我跟你什么关系。可他大半思绪还在老师那里,讲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挺想忘的,记着有什么好呢。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立正川说:“我不会让你独行。”

  可能是安慰,也可能是缓和气氛。

  季元现埋着头,正想笑。他却一眨眼,直直看着一滴眼泪砸在地上。

  他以为他不会哭。

  他以为他不在意。

  所有的逞强化作云烟,所有的悔恨化作呜咽。

  立正川一把将季元现抱进怀里,少年一声不吭。他试图画个懵懂的保护圈,去圆季元现不愿醒来的“白日梦”。

  “我好好学习,好好学习行不行。”

  “我以后再也不混了,我好好学习。”

  “来不来得及。”

  季元现声音颤抖,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那个再也听不见的人。

  来不及了,季宏安听不到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地板上砸。

  立正川揽住他脖颈,两人额头相抵,气息交织。

  他心乱如麻,揪着不能呼吸。他慌乱安慰,慌乱肯定。

  “来得及,季元现。”

  “一切都来得及。”

  第二十一章

  季家不是倒台,只是退出政治中心。季夫人挂旧职,家里没军权在手,凡事更加低调沉稳罢了。虽说以往季宏安在时,也从不拿军衔作威作福。

  他是个好父亲,好司令。否则他离开时,不会有那么多人送行。

  只是政治太无情而已。

  他们不愁生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家仍然能过优渥的生活。但季元现知道,不能挥霍不能赌不能嫖。估计也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去玩车,“大蜥蜴”沉睡在车库有些时日了。

  等他改头换面回到校园时,炎炎夏日,能让校服衬衣浸湿。季元现一头扎进书本里,好似干涸多日的旅人,在沙漠中寻求到一汪绿洲。

  老师喜闻乐见,同学惊其变化。不少人议论说他心有愧疚,想补偿点什么。其实季元现自个儿都不清楚,他是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