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约看着看着,有些出神,眼前的这幕渐渐地和另一双手重叠起来。
温景然耐心时,也会握着小刀,慢条斯理地削出一刀不断的苹果皮。他的手指就好看多了,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削果皮这种事在他手里就像是雕刻艺术品,赏心悦目。
不过,等如约去A市上大学以后,两个人的来往渐渐少了,倒是再没见过他有这份闲情逸致。
——
这一等,等到了晚上八点半,总算接到了温景然的电话。
温景然刚下手术,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先给她回了电话:“在哪?”
应如约:“还在医院,你手术结束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看了眼时间:“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办公室见。”
“好。”
向欣今天中午就到温景然的办公室小坐了一会,了解了整个手术方案。
她对温景然很信任,但碍于需要知情的不止她一个,向欣在考虑了一会后,决定等如约也了解整个手术方案以及手术风险后再签署手术风险知情同意书。
应如约对向欣这么尊重她的意见有些受宠若惊,坐在温景然办公室门口的休息椅上等他时,仍踮着脚尖在琢磨……
不过,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对了。
温景然来得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他的头发半湿,衣冠倒是整齐。
白大褂的纽扣从最上方那一颗一丝不苟地系到最后一颗,就连夹在口袋里的钢笔,摆位都整整齐齐,没有半分偏移。
他站在应如约面前,眉目间还泛着清冷之意,语气却柔和:“进来说。”
应如约站起身,紧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中午我已经跟伯母事先沟通过手术方案以及术中风险。”他走到桌后坐下来,示意她也坐下说话:“站久了有点累。”
应如约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坐下,接话道:“我知道。”
话音一落,本开始准备进入正题的人却是一顿,抬起眼,那双泛着冷色的双眸里渐渐漫开一丝笑意:“你指前面半句还是后面的半句?”
应如约被他问得有些紧张起来,尤其当他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总有种临考时被发试卷的紧张感。
她蜷在膝盖上握成拳的手指收紧,声音有些飘:“都知道。”
温景然见好就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提醒她进入正题。
“这几天常规检查的结果项都符合手术指征,手术时间宜早不宜迟,定在后天上午九点,第一台手术。”他收回手指,尽量浅显地告诉她:“肿瘤浸润深度T2,侵及固有肌层,有1-2个区域淋巴结转移,无远处转移。适合用Billeroth II式胃空肠吻合。术中大部胃切除后,将十二指残端闭合,胃的剩余部分与空肠上端吻合。这样切除病灶时不用因为胃吻合的张力而受限制,胃体可以切除较多,溃疡复发的机会较少。”
应如约知道Billeroth II式胃空肠吻合技术,它在临床上应用较广,但手术操作复杂,对主刀医生的技术要求较高。胃空肠吻合后,因为解剖生理的改变较多,引起并发症的可能性也增大。
但这些隶属于手术风险,无法预计。
她垂眸,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拇指的骨节,有些焦虑地思考着。
外婆年纪大,身体素质渐差,这台手术的风险无形中便增大了。术后恢复缓慢不说,若是有并发症,会过得很辛苦。
只是目前这个情况,只有手术切除这唯一的选择。
她计算好各中优劣,点点头,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哑,一副要哭的语气:“外婆有高血压,一直在吃药控制。她也怕疼,术后刀口疼痛估计要疼上她两三天。等做完手术,还要注意饮食,她老来解闷就爱去吃零嘴……”
说到最后,是真的忍不住要哭了。
越想越觉得难过,恨不得以身代之,帮她受了刀口的疼,受了克制饮食的难熬。
可明知不可能。
那些她尊敬的珍爱的敬重的人,正在时光流逝中渐渐老去。这是她想忽略也无法忽略的事实。
她坐在那,虽不至于觉得天崩地裂,但那种脚无实地踩在虚空的感受仍旧折磨得她泪眼朦胧。
她不敢哭。
在医院里哭很不吉利。
她往常其实并不相信这个,可真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根本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