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更爽朗了。
也离我更远了。
我们坐在长椅上,强烈的阳光下,我看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一点点皱纹,因为清瘦,五官格外地立体,比少年时代舒展了不少,早已有了成熟男人的轮廓。
所谓被时光放过,只是我的错觉。
我们都改变了。
他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好,”余淮说,“可比你念书的时候强多了,那时候我都替你愁得慌,也亏你能坚持得下来。现在这样真好,我为你高兴,你……真的很好,我觉得自己面对你的时候,都有点儿抬不起头来了。美国的生活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一早去实验室,里面一堆中国人,忙一天, 晚上十一点才回公寓…累得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林杨他们做的剩饭,一边吃一边看PPS,真的,”他笑,“在美国看PPS,想起来都觉得荒谬。真没什么舍不得的。我再过下去也还是会迷茫的,你看,现在我们两个人颠倒过来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突然不敢看他。
我不知道心里那种铺天盖地失落到底是什么。
“你别介意,”我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声音,“我自作主张跑过来找你,不是来给你难堪的。”
“我知道,”余淮说,“这是我自己心里的一道坎儿。你别误会,我不是说想看到你还是比我差,崇拜我,我心里就髙兴了。我不是那种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这场不伦不类的谈话的走向到底会是怎样。我们把一切话就这样像成年人一样摊开了说,两个髙中生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断断续续地说完的心声,现在长大坚强了,学会说话和伪装的艺术了,都 能在五分钟内剖白完毕。
多利索,多干脆。
“那天晚上在你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伤你的。可能面对你的时候,我还是有种落差感吧,讲话就会很难听,做事也变得很差劲儿。见到你的时候,会觉得以前的生活都回来,更显得现在的我无能,没精神。所以我会反弹得很厉害,你别生我的气。”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余淮,你能不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吗
我像是能看到我们两个之间的土地在生长,将这张长椅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其实……我去找过你。在北京。”他忽然说。
我浑浑噩噩地听到这里,猛然转头看他。
余淮全程都看着我讲话,特坦荡、特有担当、特淡然的样子。
说到这句话,然在我转头看他的时候,回避了我的目光。
“我刚决定不去淸华了的时候,心里特难受。说不难受是假的,我现在还回忆得起来那个滋味。我在家挺过了清华的开学时间,才算是好了点儿, 就像断头台上那把铡刀终于落下来一样,心里再也不慌了。在这边上了大半年学,也接受现实了,想起自己跑得无影无踪,还换手机号这些王八蛋事儿,觉得真丢脸,怎么也要去北京给你个交代。”
“我偷偷跟徐延亮打听过你。连徐延亮都不知道我压根儿没去清华的事 儿。我打你们宿舍电话,她们说你不在,我就一直在楼下等,等到天快亮了,看到你牵着一个男生的手,和一群人滑着旱冰回来。”
我本能地想解释,却忍住了。
闭上眼睛继续听他说。
“你看上去挺开心的。我觉得就够了。”
我终于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开心啊?笑就代表开心吗?”
他忽然拍了拍我的头,手的温度比太阳还暖。
“耿耿,我不再坐在你旁边了,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以前的生活结束 了,我们不是同桌了,我没有以前的余淮那么好,你却比髙中时候更好了。你别这么倔了,你……都过去了”
你别这么倔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站起身,摆出道别的架势。
“余淮?”
“啊?”
“你以前,喜欢我吗?”
他温柔地看着我,扑哧一声笑了,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像十七岁的高中生。
也好,髙中生耿耿要问的问题,髙中生余淮来回答。
很久之后,余淮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瞬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