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周笑得阴森森,“所以乔哥哥你得谢谢我,我帮你保管。”
14岁的余乔在这样一个秋天的晚上,深刻领会了白眼狼的含义。
周二晚上放学,余周周左手拎着饭兜,右手捏着那张卡带站在校门口等林杨。然而她等到的是那个常常和林杨一起玩的矮小的男孩,她记得他叫蒋川。
蒋川是一个看起来永远擦不干净鼻涕的男孩,每说几句话,就会吸吸鼻子。
“林杨怎么了?今天他没上学吗?”
“他被他爸妈接走了啊。”
那位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余周周没有问,她放学前一直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把这盘带子给林杨的那一刻,想象着他会不会很开心地跳起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别别扭扭地,明明想要,却偏装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也许太期待,所以有些失落。不过也许是有急事呢?余周周这样想着,朝蒋川笑笑,“谢谢你来告诉我,那就再见吧。”
“我爸妈也说让我离你远点。”
余周周站住,转过身,“你说什么?我本来就不认识你啊。”
虽然她不知道蒋川为什么说这样一句话,但是不管原因是什么,这句话已经让她有点炸锅了。
“反正我爸妈说让我离你远点。”蒋川比余周周她们小一岁,在这样的儿童期,一岁的差距也非常明显,所以蒋川看起来总是钝钝的,好像格外笨。
所以也格外坦诚。
“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不是让你站到第三根柱子那儿等我吗,别老是乱跑好不好?你可吓死我了!”蒋川妈妈跑过来,一脸的焦急。
余周周几乎是撒腿就跑,仿佛蒋川妈妈是举着照妖镜来追杀她的一样——大脑空白地下意识跑了很远,才停下来。
我为什么要跑?我又不是妖怪!
余周周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只能听见胸膛里面怦怦的心跳声。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吧?
其实……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妖怪的。
从小就知道。
手里的红白机卡带上面有张贴纸,冒险岛的小主角只穿着小短裤,朝她无辜地笑。
你的格林,我的童话
ˇ你的格林,我的童话ˇ
我爸爸妈妈不让我跟你玩了。
我爸爸妈妈告诉我离你远点。
在余周周遇见奔奔之前,在她家还没有动迁之前,在她记忆还很模糊的幼年,这两句话并不是很陌生。孩子是大人的折射,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用远离瘟疫的方式来突显自己的洁白,过后还要抚胸长叹,一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
这两句话和动迁时候站在一旁围观拼命扑灭火苗抢救木料的妈妈的那群邻居的笑容一起印刻在余周周的脑海中。彼时她只有恐惧的感觉,出于本能,但是因为懵懂而并不怎么疼痛。然而随着成长,她越来越懂事,每每翻找过往的回忆,这些慢性毒药一般的伤害就愈发显示出它的厉害。
懂事。懂得当初上帝用懵懂来帮你屏蔽了的,伤心事。
如果说以前的疼痛是因为有人拿刀划伤了她,那么现在的疼痛则是因为,她知道了那些人为什么伤她。
为了一些与她无关,却一生也不可能摆脱的荒谬理由。
余周周独自蹲在马路边,哭不出来。她很用力很用力地挤了半天,眼泪也抛弃了她。
她并没有感觉到很愤怒,也没有感觉到很委屈,她只是视野一片空白地蹲在那里,什么都没想。以前,奔奔家的邻居是个因为工伤而失去右手食指拇指的残疾叔叔,叔叔人很善良,小朋友们有时候会去他家后院捡小木板和刨花玩。余周周曾经问过他,断手的时候疼不疼。叔叔说,机器唰地一下切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呢,手指就掉下来了。断茬是白的,甚至都没流血。
他骗人。丹丹小声说,为了显示他不怕疼,逞能胡说的。
叔叔听见了,只是笑,然后告诉她,只是太突然了,连神经都没反应过来。等它反应过来了,那才疼呢,流了好多血,疼得我差点昏过去。
余周周从空白中惊醒,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夕阳,发现太阳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匿了踪迹,天空像是被蓝黑钢笔水浸透了一样,只有边缘处还隐约泛着粉红。
回家吧,天都黑了。
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拎起脚边的小饭兜,把卡带装进去,然后镇定自若地走回了家。晚饭的时候继续和余乔哥哥抢青椒炒肉里面的肉丝,然后把新生字抄了10遍——于老师今天刚刚表扬过她和另外三个小同学,说她们的字写得工整。和余乔一起看完了动画片,她回到了自己和妈妈的小屋。余乔紧随其后,再次索要那盘红白机卡带,余周周也再次从书柜上抽出一本格林童话跟他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