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爸爸”,再也不是娇俏的撒娇和依赖,反而成了催命的符咒,在久久不能寐的长夜里,一次一次地将他的心神打碎。
“柳老爷,好久不见。”
寒暄的话听上去有些遥远,柳庆荣干燥的唇瓣如枯叶般轻轻颤了颤:“你是……”
“二十三年前,你似乎去过皖北一带养病,在那里逗留了一个多月,是么?”这声问话,清淡至极,却不知道为什么,柳庆荣没来由地一阵哆嗦。
“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记不得了?”唐知眠长腿一伸,勾来窗下的椅子,姿态优雅地坐下,唇角掠起极冷的弧度。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柳庆荣虽然身体即将油尽灯枯,但意识十分清醒,几乎在这人一提及二十三年前这个时间点,就一下子想起了当年所经历过的事情。
那火啊,漫山遍野地烧着,从这一处燃到那一处,他看着妖红的火光之中,那些哀嚎着的生命是如何试图逃出来,又是如何被火焰恶魔般的爪子给拉回去……
那叫喊声,诅咒声,孩子的啼哭声……像一首杂乱无章的乐曲,一声声短促又高亢,听得他心头发麻,可转眼看着其他人还在事不关己的说说笑笑,他也渐渐放下心来。
不过是一群不听话的山野村夫而已,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谁用火不当,烧了山,毁了村,再正常不过了。
原以为这件事只是年少时的一个恶作剧,却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还有人提起来。
柳庆荣浑浊的眼珠子微微一转,他被柳庭庭注射了过量的药剂,视力急速下降,现在除了嘴巴和脑子还能动之外,四肢僵硬,毫无反抗之力。
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只是无意问起,还是真的有备而来,但他毕竟是一个活不长久的人了,除了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之外,多个人说说话倒也不是坏事。
他闭了闭眼,轻声叹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唐知眠轻敲着窗台,外间的晨雾在渐渐散去,大地呈现出原有的容貌。
清冷的声线听上去格外平静:“皖北一带有个曦云村,籍籍无名,是个没什么紧要的地方。但是我听说,那里民风淳朴,风景很是优美,不知道柳老爷去看过没有?”
柳庆荣的心跟着这慢条斯理的声音起起伏伏,闻言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是很美……那地方就和神仙住的地方一样……”
“噢?”唐知眠长眸投射出杀气,但因着这屋中弥散的药水气息,又渐渐平复了下去。
“你可能不知道,那地方虽小,但每个人都很聪明……当年我病发,也是靠他们族里的秘药给救过来的……”
柳庆荣的眼里出现了充满怀恋的光,他依稀还记得那里的山水都是带着灵性的,于是,他就那样一眼看中了在溪边洗衣的她……
“看来曦云村的人也算是柳老爷的恩人了?”
柳庆荣一下子清醒过来,胸腔处鼓鼓震动,被这话语里轻描淡写的质问给点醒。
“不不……他们又实在是太可恶了……”
柳庆荣瞪大了眼睛,尽管视线迷茫,但似乎又想借由这个动作将说话的人看得更清楚些:“怎么可恶了?”这声几乎是带着笑的,透着清冽,透着他听不懂的情绪。
“他们……他们想要挟持我们,山野村夫果然最是贪心!”
“满口胡言!”
脖子突然被一只手给狠狠扣住!柳庆荣险些背过气去,死命拍着对方的手背,却换来越来越用力的收拢!
“咳咳……”
眼白翻动,眼看着是要昏死过去,脖子上的力道又倏然一松,而后手臂上有什么东西注射进来,柳庆荣再次吓出一身冷汗,瞪着眼睛半天不敢说话。
屋内一时静谧,柳庆荣死里逃生,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脚,除了视线依然受阻之外,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动弹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僵硬地躺在床上,聪明地不敢轻易惹怒此时屋里的另一个人。
唐知眠也不急,长躯修挺立在床前,俯视的眸光藏着暗夜的冷凝。
长久的静默足以让柳庆荣好好想通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