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闪到旁边,走侧门,但感应门已经自动打开,他已然在我面前。
我想象不出当时自己脖子上湖蓝色丝巾下包裹的是怎样一张苍白的脸,只能愣在那里等着他无视地从我面前走过,然后接受别人的嘲笑。
黑亮的皮鞋在我面前停住,几秒钟后,那只好看的手牵起了我的,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感应门又打开,这一次,是为我们,牵着手的我们。
他牵着我的手一直大步向前走,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停车场后,随着他的黑色奔驰车灯一闪,我被塞进副驾驶,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子,开得飞快。
“去哪里?我还赶着回公司呢。”几天没见他,我连跟他说话都觉得陌生了,但还是忍不住问。
我面前的车镜里,他的面容依旧清冷,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都告诉你。”半晌,他薄唇下吐出这几个字。
一路沉默。
车停下时,眼前是一片金黄的沙滩,遥望去,静月湾如一位羞涩恬淡的少女,安详地横卧在海边。
这是那次他陪我做了是否怀孕的检查后,曾经带我来过的地方,也是我在魅影门口看到他带着姐姐阮慕筠和外甥女点点后的那晚,独自来过的地方,前方的某块礁石或许还记得我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了它一整夜。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我们并肩走在岸边,略带咸腥的海风从远处飘过来,吹在脸上,和有些潮湿的心上。
阮慕笙的面色苍然沉郁,眼睛落在遥远的海天相接处,而那里,除了一片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声色寒凉。
“小爱,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我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无论是谁的错,只要对方先开口道歉,我的心就软下来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有事可以直接对我说,对于你,你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海风将丝巾吹起,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低头去摆弄,却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飘来。
“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我一怔,抬头看他,却碰触到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他结过婚?这事今天他是第一次提起。其实我最初的感觉是对的,他怎么样都不像一张白纸,那气质明显是经过女人历练和沉淀过的。
“她呢?”我的第一感觉是他们大概因为某种原因被迫分手,但他始终不能将她忘怀,而他心里一直怀念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她吧。
但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会坦然面对,和丁锐的那段婚姻从曾经恩爱幸福到反目成仇,让我已经可以淡然接受感情的变迁。
而他的眸色暗得像黑夜的颜色,长睫静静地低垂在眼睑处,浓重的悲哀从眼角处渗透出来。
他哭了!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是为她而流。
“她在那里。”
他抬起清眸,直直地看向远处的海面,茫茫处,不见伊人。
我紧紧地望着他,不解其意,只觉他眸光里的哀伤深不见底。
“她离开你,去了国外?”大海的对面如果是她的归处,我猜想她可能是远渡重洋了。
他摇了摇头,长睫再次低垂,深重而无奈的悲切之色漫延了他的周身,我甚至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似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终于调整到可以再次开口。
“她是空乘,三年前我们结婚,蜜月归来后,她又去上班,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微微哽咽,停顿下来,我却听得心惊胆战,“什么?”
“那天是六月六日,从北京飞来的航班中途起火,坠毁在那一片海域,她恰好在那趟航班上。”
我的天!
我的心跳险些停止。
原来他的妻子是“六六空难”那次航班的空乘,我们一直做为经典案例的那场天灾,竟夺去了他的挚爱。
是的,机上127名乘客连同9名机组人员共136人,全部罹难,而他的妻子就是那9名机组人员之一。
我简直不可置信,也不知说什么,呆呆地凝望着他。
我终于懂了,懂了,都懂了。
懂他那天为什么在雅晴提起“六六空难”后的情绪,那场灾难夺去了他新婚的妻子生命,他怎能不悲伤不难过?
懂他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时奇怪的神情,眼睛一直空洞地望着那片水域,就连天边飞过一架飞机也看得出神,我当时还暗暗嘲笑他,却不知他心里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