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伍州来说,轻水区就是那块繁华锦缎背面被打了死结的瑕疵,不影响华美的外表,但如果细细摸来,光滑细腻的触感却多了一个疙瘩,如鲠在喉。
然而这块地远没有想象的简单,这是一个连土地性质都尚未明确的问题地块。陆知遥发现这一点时,才感到这个烂在手里的摊子几乎像是王新阳这个王八蛋给他下的套。
到达轻水区考察的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伍州的秋季寒冷潮湿。
陆知遥对这种内裤都晒不干的天气极其厌烦,除此之外他这辈子还有两样最讨厌的东西:潮湿的头发和影响赖床的早饭。
“我……操!”陆知遥叫着跳了起来,给他撑伞的刘秘书扶了他一把。
陆知遥在工地上一个重脚踩在一块没有压实的砖上,脏水一下子漫过他的鞋,成一道恶心的射线飚在他的裤腿上。
陆知遥嘴角抽动:“真想把脚下这块倒霉的地皮炸了扔进外太空喂狗!”
刘秘书抖抖索索将摇摇欲坠的“陆太后”扶好:“陆总,这……外太空可能没狗……”
陆知遥瞥了他一眼,真他妈蠢货!
他当即决定考察结束就开了这个没用的废物,陆知遥曾经派刘秘书隔三差五去盯着王新阳,在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大的事,人都跑了刘秘书才“反应”过来,这中间有什么猫腻,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陆知遥在工地踩着一地的碎石和项目负责人拿着图纸了解工程进度。
突然!
“哗啦——”,一声巨响裹着风声从天而降!
高处传送建筑垃圾的简易电梯绳突然断裂,一大包装着建筑垃圾的袋子混杂着雨水从上方直直坠落,工人一把将陆知遥扑倒,他抱住自己戴着安全帽的头往旁边摔去。
垃圾落地时,一大片散落的玻璃碎渣随即溅起,那反射着水珠润泽细微光芒的玻璃渣,像雨水灌溉般朝陆知遥袭来。
那一瞬间,陆知遥的眼里看到裹挟着撕碎光芒的碎玻璃渣,仿佛放慢了速度一颗一颗如星辰般闯入眼眸。
剧痛随即让他丧失了所有视觉,那是他看到的最后画面。
陆知遥的眼睛被碎玻璃溅射划伤,穿孔区域在瞳孔上方呈Z字型,接受了角膜穿孔缝合手术,术后效果非常不理想,双目视力仅有0.1。
尽快角膜移植是陆知遥恢复视力最佳办法,在病床上的那些天,陆知遥被从眼睛开始缠绕全身的不适感煎熬地整夜整夜睡不着。半夜里,他经常听到自己60多岁的老爹陆远臻坐在轮椅上,轻微的鼻息声陪伴着无尽疼痛缠绕的黑夜。
几周后,在伍州附一院七、八公里以外的一间大学宿舍里,一个少女眼瞳里倒映着整个世界的斑斓,挣扎着倒地。
警察到达时,在女孩的遗物里找到了器官捐赠卡。
陆家听说出现了可供移植的角膜,第一时间动用了伍州所有医疗资源,陆远臻几次三番在院长办公室里急得直跺拐杖,好不容易走后门插了队,终于把陆知遥送上了角膜移植的手术台。
“嘭!”
随着无影灯的熄灭,陆知遥飘散出去的思维“咻”地被拉了回来。
开睑器被取下后,陆知遥眼皮耷拉下来,昏昏沉沉间听到医生和陆远臻、陆知乐交待了几句,很快无力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陆知遥迷糊间看到眼前一片灰蒙蒙,应该是纱布还没取下,正想接着睡。
忽然——
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俊朗帅气,眉眼潇洒,挺直的鼻尖通红,是被冻得吗?可陆知遥明明觉得周身还挺暖和。
少年闪着光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陆知遥嘴唇动了下,问:“你是谁?”
没人回答他。
那少年慢慢迈开脚步走近他,伸出手,仿佛捋了捋陆知遥额前的头发。
陆知遥一阵纳闷:“我住了这么久医院吗?刘海都长这么长了?这家伙怎么一上来就跟我动手动脚的。”
就在他纳闷时,少年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嘴角边隐约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那一刻,陆知遥的视线瞬间变成一个大光圈镜头,全世界都被虚化,唯有那人的笑靥仿佛聚着陆知遥眼里所有的焦点和光芒,被点了穴禁锢住一般。
陆知遥呆呆地注视着他,仿佛听到遥远深处有一首缥缈寂寞的诗句砸进耳蜗,听上去平淡无比,却激起他一阵酸软忽然从脚底直抵心尖,他情不自禁伸手想去摸一下那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