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麟却挺高兴的:“没事儿,我怎么都能睡。”
也就只能这样了。虞冬荣怜惜地摸了摸他消瘦的脸:“委屈你了。等日子再安定些,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小玉麟认真道:“这就挺好的了。大家都平安。只是……”他神色黯淡下去:“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一打起来,通讯就断了。各处都乱着。听说邮政是仍然可以用的,然而从江城和渝州寄出去的信,始终也没能收到回音。
别人倒也罢了,虞冬荣最担心的,其一是他大哥——国难当头,军人是必须要上战场的。申江那边打了一个多月了,战事似乎陷入了困局。也不知道他大哥此时此刻在忙些什么。他逃难之前趁着铁道线没断,往那边运了几批物资,可是东西最后闹了个下落不明。如今后方的百姓束手无策,只盼着政府应对妥当,能早日挺过这个危局。
其二,自然就是秦梅香。虞冬荣走前与他话别,秦老板仍然是平常那副样子,容色淡淡的。天翻地覆,对他来说似乎都只是身外事罢了。虞冬荣了解他的性情,知道他这是心里有了主意的缘故。然而那主意是什么,虞七少爷简直不敢往深里想。秦梅香看起来再温柔和气不过的一个人,骨子里的烈性是一点儿都不比谁差的。如今只能盼着他身边的人能把他劝住了,不要做出什么宁为玉碎的事情来。
事情有了计较,便悄悄把小玉麟送走了。
铺面后头的宿房与虞公馆的条件自然不能比。整洁倒是还算整洁,只是潮湿得很。伙房的老妈子是本地人,做菜时辣椒与花椒不要钱似地放。小玉麟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不过几日之后,渐渐尝出了滋味,吃得津津有味起来。只是辣椒辛热,他吃过之后伤口痒得厉害。虞冬荣发现之后大皱其眉,特意嘱咐单做他的饭菜。
这样整日躺着也不是个事。虽说伤处仍然疼痛,但比之最初已经好了很多。他不愿意平白让人讲究,也主动帮柜上做些事。掌柜不敢劳动他做体力活,于是把他安置在柜面上。
谁知道无心插柳,他年少俊秀,往那儿一站,虽说卖起东西来手忙脚乱的,但是仍然很得顾客的青眼。姑娘媳妇,小姐太太,乃至于上了年纪的阿婆,都爱同他说话。又因为当地方言与北方的官话有所差别,两下里讲话听得不太明白,闹出了很多笑话。因为这样,人家倒是看他越发可爱,争着与他说话。布行的主顾原本就多是女性,这样一来,铺面上的人气渐渐被带得旺起来。
他又是伶俐的,凡事留心,柜上那点事并不能难得倒他。生意一好,倒是皆大欢喜了。
虞七少爷贵人事忙,整天跑得不见踪影。但是得了空闲,倒是常常过来的。如今不比从前,不好当着人前亲昵,只说是过来看生意。因为次数过于频繁,倒是把掌柜弄得挺忐忑,赌咒发誓说绝无对不住东家的事。虞冬荣只得小心安慰,才慢慢把老人家的疑虑打消。
这样过了两个来月,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虞冬荣带他去医院拍了x光片,骨头已经愈合了,只是肋下留下了个挺大的疤。他渐渐习惯了这边的水土,柜上的事一忙完,便四下里东瞧西看,想着能找一个不离本行的活计来做。
东大街,春熙路,商业场。三处紧临着,是蓉城最热闹的地方。除了买卖,娱乐场也有不少。最多的是茶搂茶铺,往往走不了几步就是一家。茶水便宜至极,生意也极好。本地人似乎很爱这么闲坐着谈天。偶尔有大些的地方,便像燕都的花市那样搭一个台子,上头有唱曲的说书的演皮影木偶戏的,间或也放电影。底下的人喝着茶水,好听好看就跟着摇头晃脑,没意思就那么干坐着啜茶。也有不少戏园子,演本地的戏剧,声腔调门与小玉麟从前学的戏似是而非。唯一的安慰是,把子戏的功架倒都是彼此相通的。
小玉麟这几个月养伤,虽然不能翻跟头,但是拉胯吊嗓并没有落下。悄悄练了几日,估摸着往昔的功夫恢复了七八成,他便去人家当地的戏班子打听生计去了。
只是问来问去,都冲他摆手。外头打着仗,当地先前征过了一批兵。人气一弱,戏园子便不似从前那般生意好。自己班子里的人都养不活,又怎么能再招外人呢。何况小玉麟的戏路与这边的又不相符。
这样碰了几回不软不硬的壁,难免有些失望。
又一次无功而返地从戏园子出来时,看见虞七少爷倚在车上,微微笑着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