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清幽幽的春日,我业经陪老人连接坐了几个时辰,悉心帮她翻身之后,她很快睡过去了。确信她睡着后,我蹑手蹑脚拉门出去,刚好遇到从楼下上来的田嫂。
“植小姐。”她叫住我说。
“田嫂。”我走近她。
“老太太睡着了?”她问道。
“睡着了。”我说。“你还没回去啊?”
“还没呢。”她说。
田嫂是上来打扫房间的。她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好奇之下,我跟了她进去。田嫂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只白瓷细颈花瓶。我欣赏着这间舒适华贵的卧室,心想,这恐怕是别墅里最宽敞的一间卧室了。那雅致的法式壁橱、雕花的楠木床、典雅的欧式灯饰,都是能工巧匠的杰作,洋溢着浓浓的异国情调。墙如白璧,悬挂乳白色的帷幔,尊贵而丽雅。一条斯里兰卡地毯,表明主人曾经去过南亚。四扇宽大的窗子,由于锦缎窗帷未拉上,春晖温熙地照进来。卧房连着一间英格兰风格的浴室,稍里处还有一间盥洗室。我步近窗子,骋望外面的苑景。窗外有一丛绿叶满枝的树儿,篱畔外是一片蓊蓊茸茸的绿地,毗连荫茂的松林。
“从这里望出去,风景真是迷人。”我忍不住称赞道。
“这是郑先生的房间。”田嫂说。
我想也是。这个房间平常是锁着的,只开窗户。但我有一个感觉,它是主人的房间。我返回身子,发现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我拿起它,相框里镶着一帧照片——一个男人的照片。我被照片里的人吸引住了,他五官粗犷,面容严厉;眉峰紧蹙着,郁傲的目光充满恕火,闪烁着愤世嫉俗的光芒。他一定经历过什么磨难,一条如青铜铸成的伤疤横在他的左脸上,嘴角也因创伤留下了一道冷峻的疤痕,好像经过雕刻家刚劲有力的刀锋,镂刻上去似的。这张面孔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屏息凝视了两、三秒钟,仿佛受了催眠似的。
“这是郑先生。”田嫂说。
“是吗?”我略一定神,说。
“植莉,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田嫂又问。
“还行。”我随口答。
“那就好。我们本来担心,怕你嫌这里太寂寞,看来你是真的适应了。”
我沉思着田嫂的话,心重重地向着一个无底的涵洞沉堕。我来别墅纯属机缘巧合,这份我付出了极大爱心和努力的工作,它的意义是奇特的、模糊的。有史以来,我未涉足过如此叠金砌玉之所,不出一步便能满足各种需要,但这里的一切既不使我的思想震撼,也不使我的心灵反感,我想这种情况不正常。我知道,舒坦惬意的生活是可怕的,极易使人涣散斗志。其实生活追求什么呢?我自问道,命运之神驱使我来到这里,我会迷失在这幢到处煊显出金钱与财富的宅子里吗?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回答。
然后田嫂去打扫收藏室。收藏室就在书房的隔壁,我一迈进那道门,便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在纺织品出口公司任职的时候,曾经应酬过一个热衷收藏古玩的客商,因此对古董行业,我虽说不是深谙其道,但也略知一二。我惊见一个古色古香的柜子里边,陈列着一座碧绿晶莹的绿松石,观其重量,市价抵得上一辆奥拓车;一尊清代翡翠花薰,北京工艺,鬼斧神工,简直可望而不可及。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一座汉代玉雕马,原料系新疆禾田羊脂白玉,深具“马踏飞燕”的神韵;再有一尊唐代银胎仕女骑马俑,神态兼备,栩栩如生;而一块重量已达二百六十克的福建田黄石,石质凝结,色泽温润;——三件宝物都是希世珍宝,令人叹为观止。墙隅立着一只清代紫檀木浮雕柜子,在它的旁边,更有两把明代黄花梨木椅子,无论是这个柜子还是这两把椅子,市值都让人不敢想像。在另一个古朴典雅的柜子里,收藏着明清时期的瓷器和铜炉,以及一些古书籍,每一件藏品都价值连城,令人咋舌。田嫂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拭擦着地板,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这些瑰宝的价值,光看表面,这些古物确实不足为奇,但是历史和文化赋予了它们瑰异而凝重的内涵,从而成为了我们的精神宝藏。主人把这些奇珍异宝收藏在这里,除了一把特制防盗锁,一套指纹识别系统,不再有其他的防范措施,如果他不是对我们这些人十分信赖,那他就是对我们的智慧的一种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