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到我的前面去了。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她改变游戏,从街道的右边跳到街道的左边,然后又从左边跳回来,动作像小鹿一样敏捷。
“很晚了,”我步近她时,问道。“你还不回家吗?”
听到有陌生人问她,她没有半点羞怯或惊异。她翘起脸儿瞧了我一眼,一跃而起,又跳了两格。
“我玩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应声说。
“这么晚了,爸爸妈妈会焦急的。”我说。
“他们还没回家呢!”她回答说。现在她不跳方格了,路旁有一级矮矮的石阶,她就在这级石阶上,伸展开两臂,如走平衡木一样,在上面行走。
我想她的家一定离这儿不远,或许就在附近,于是便问她:
“你家在哪儿?”
“喏,”她指指街的里巷——我所住的那片居民楼说。“就在那条巷子里,我家住在一楼。”
“正好,”我说,“我也住那儿——我们一道走吧!”
“好吧!”她大人似的说。
“你叫什么名字?”
“海燕。”她继而问:“你呢?”
“植莉。”
“我们班里没有人姓植的。”她说。
我们结伴而行。准确一点说,我是走着的,海燕却是欢蹦乱跳。她虽然瘦小,但精力充沛,就像其他小孩一样。我问了她一两个问题,她就叽叽喳喳地讲了起来。她说,她父母是西郊开发区的一家皮革厂工人。我知道这家工厂,是台商投资建造的,而且有一些年头了。我学的专业在那儿有没有一席之地呢?也许明天我可以上那儿去问问?半道上,她又大谈特谈她们的学校——学校离我们这个街区不远,加之,父母工作都很忙,没时间顾及她,故而,她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上学和回家。
我们回到楼区,这时我发现我们原来同住在一栋楼房。她硬是要拉我到她的家里去玩乐。她说她已经做完功课,所以我答应陪她玩一会儿,但是抬腕看表,已过八时。我走了一天,饥肠辘辘。我问她吃了晚饭没有,她说没有。我邀请她到我的住所吃晚饭,她很高兴地跟来了。相交不到半小时,她已然把我当作她的玩伴了。我们爬上六楼,——她一迈进我的居室,就发出一声童稚的惊叹。
“啊,植莉姐姐,你的房间真漂亮啊!”
“你自己玩一下,”我说。“我这就做晚饭。”
她一骨碌坐到椅子上。我的书桌很小——上面有两本杂志,她拿起其中的一本,翻开它,一本正经地读了起来。可是里面没有什么吸引人的插图,而是密密麻麻印满了铅字。她表情严肃地换了另一本——另一本同样如此,不过杂志漂亮的封面吸引了她,她捧着杂志,露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懂事神情。扉页有一些小幅插图,她也认真地看了。
“植——莉?”她吃力地读着目录栏里的作者名字,突然喊起来:“植莉姐姐,这上面有一个名字和你的一模一样!”
“因为那篇文章是我写的——所以有一个名字和我的一模一样。”我说。
她发出一声孩童的赞美——带着一种幼童的那种天真模样——她说,等她长大以后,也要写一篇文章,印在杂志上。接着她谈起她那天在学校里学的一篇课文,问我想不想听,没容我回答,她便背诵了起来。我发现,这篇课文我们小时候就念过,现在她们仍然在念。她背得很流利,咬字准确,吐音清晰。我一边听她背书,一边忙乎晚饭。我用微波炉煮了两碗面条——往里加了两个鸡蛋、一棵青菜、一些肉松——她刚背完课文,我就把晚饭做好了。她似乎也饿了,因为她吃得津津有味,而且吃完以后,露出一副还想吃的样子。她的胃口这么好,证明她一定很健康。我把余下的汤盛到她的碗里,她亦喝了,喝得干干净净。吃罢晚饭,我收拾餐具,清洗干净。是夜,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忖测她的父母可能归回,我不敢把她留得太久,就让她回家。临走时,她一再声明,只要有空,她就来找我。我表示应允,她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海燕走后,我轻松惬意的情绪,也随她一块儿走了。有时候,童趣是可以驱散心灵中的压抑、缓解生活里的愁闷的——在刚刚过去的一顿饭工夫,我忘记了我这一天来的糟遇,心之深层萌生出一种未尽的快意,便似与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畅怀共度数小时之后,那种难以言表的欢悦与畅意一样。海燕一走,我又回到现实中来,我不得不接着思索,如何应付我目前遇到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