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丽萍和裴静是同时进来的,小玉和小兰尾随其后。小玉和小兰说得都不错,两位小姐容貌姣好,天生丽质,俩人身段超群出众,娉娉婷婷的,既修长又优雅,想必达到了时装模特的水准。宋丽萍一身桃红色的裙子,这条饰有花边的紧身晚礼服,娇雅尊贵,不过在白天穿,好像有些不合时宜。裴静则一袭黑色长裙,胸前绣着一朵兰花。宋丽萍乍看妖娆、妩媚;一头波浪起伏的卷发刚过她的肩头,发质很健康,并有栗子般的特殊光泽;可惜她的美态里带有几分做作和挑逗;她很喜欢笑,但她的笑是作秀性的笑,没有多大意义,让人看了极不舒服。裴静也很标致,肌肤陶瓷般光滑,高挺的鼻子,柔细的娥眉,精心烫过的短发;但她心高气傲,难得一笑,偶尔笑起来,也半是嘲笑,半是嗤笑,很尖刻,且眼里隐伏着自命不凡的目光。
我静观这两个天生尤物。小玉和小兰口口声声说,她们都是郑先生的追求者。这两个竞争者,工力悉敌,至今不分仲伯。我又把这两个追求者细细注视了一下。我发现,她们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性格。一个爱显露自己,一个喜贬低别人;一个颦眉弄姿,一个妄自尊大。她俩彼此不交谈,很少待在一块儿,总是坐离远远的。大体来说,裴静不及宋丽萍风骚造情,宋丽萍不及裴静妒嫉心重。我想,可能是她比宋丽萍年龄大的缘故,裴静已经二十九岁了,宋丽萍才二十六岁。前者孤高自许,常用鄙夷的眼光瞧后者,而后者很少正面回望她。
稍迟入来的是汪得利夫妇。他俩年龄相差不大,都是四十开外的样子。汪老板老气横秋,窄脸、深眼窝,戴一副金边眼镜,体格干瘦,像是久病初愈。他在市区开了一家珠宝店,搞这一行当已然二十年了。汪太太长相一般,典型一张南方人的脸,眼睛枯涩、炙热,她纹了唇线,纹了眼线,不知用了什么化妆品,妆面白得像棉花,很古怪。她穿一条深绿色的眼下正在流行的旗袍,身上弥散的香水味,比藿香还要刺鼻;周身上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样子十分雍荣华贵。
还有几位男士殿后。钱鹏专门从事证券投资,是个炒股高手;他的躯干稍稍超出了南方人传统的尺寸,虽未到中年,但吃得太好,加之无事可干,腰身已然开始发福;他离过三次婚,可以称得上熟门熟路。顾墉有一家自己的药店,这个人的脑袋犹同涂了脱毛剂,秃得像只鹅蛋,个子不高不矮。黄刚不过三十许,却愁眉苦脸,萎蘼不振,有一种在人群中失去自我的孤独,他专营的是花岗岩生意。只有冯志我们不是第一次碰面,这次我了解到,其实他系汪太太的一个远房亲戚。
现在,大厅里宾朋满座,谈笑风生。我在沙发一角坐定。不一刻,肖菁就坐到我的比邻。她是自己挑中我身畔这个位置的,林医生见了,主动过来给我们作介绍。她听了以后,转过脸来对我莞尔一笑。
“我听郑先生说起过你。”她说。
“郑先生对你提过植小姐吗?”林医生问。
“提过。”肖菁说。“郑先生非常了解植小姐的履历。”
我的履历没什么可炫耀的。说到我的履历,我倒是希望越少人获知越好。林医生离开后,我们又简单交谈了几句。我觉得我这个位置选得很好。我的右侧是肖菁,左侧是一株一米来高的四季桔树,苍翠的叶片层层叠叠,枝叶间已结出许多青青的桔子。肖菁的右侧是一张玻璃茶几,这张沙发只够我们两个坐的。从我这个方位,可以看到大厅里的每一个人,我不用跟别人瞎套近乎,我还有个伴儿,我觉得有个伴儿比独自一人要好得多,伶俜一人独坐,反而显得突出,古怪的东西通常大家都会多看几眼的。
如前所述,这会儿,大厅里济济一堂。客人们谈话的内容包罗万象,话题天南海北的更换,每个人都各抒己见,个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因了兴奋,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宽阔的大厅沉浸在一片羼伴着笑声、几乎无法辩别的七谈八扯中。服务人员忙得不亦乐乎。大厅中央有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诱人可口的甜品和点心。两个十二层高的水果盘,其间有香蕉、苹果、葡萄、橘子、火龙果、水蜜桃、荔枝、芒果、草莓、枇杷、石榴、龙眼,四周围绕小球状的西瓜丸子和菠萝丸子,颗颗水灵,粒粒如珠,让人大饱眼福。景德镇盛产的陶瓷器皿、马耳他出产的玻璃器皿,熠熠生辉,里面盛着的不是咖啡、热茶,就是色彩鲜艳的各种果汁。这时候,宋丽萍故作惊人之态,她坐到钢琴前,弹着一阕小夜曲,一边弹,一边像真正的演奏家那样摇头晃脑。裴静用指尖捻弄着颈脖上的一根珍珠项链,似笑非笑地冷观着。小白杨满屋子地跑来跑去,他忽而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忽而坐到爸爸的膝盖上嬉戏,稚拙的淘气劲正是这种年龄段的小人儿所独有的。有一次,他挣脱妈妈的怀抱,要去找爸爸;跑到宋丽萍背后的时候,他扯一下她的裙子,害她弹错了两个音符;跑到裴静身旁的时候,又把她手中的咖啡撞得泼撒出来。黄刚怏怏不乐地望着面前这个小男孩,众人的话题一下子转到了孩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