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把女儿嫁给我的原因吗?’我怒不可遏。
“‘若男有什么不好?’他说。‘她可以替你们郑家打理生意。郑百川已近风烛残年,你又不成气候,将来郑家就要靠若男来支撑,只有若男才能做到这一点。你们是天作之合。我说,你就安心钻研你的植物标本吧,我们父女俩有信心,把你们郑家的产业翻一番,这有什么不好呢?我的事业如日中天,你们郑家既然搭上了我曹锦棠这条船,要想回头是岸,那是不可能的了——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这些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气得七窍生烟。加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我,我体内生出一种复杂而仇视的力量;他还来不及反映,我就抡起拳头照他脸上挥去;他向后一仰,撞到书桌边上,一尊铜制的塑像掉到地上。我朝他挥第二拳的时候,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臂,我简直不能相信他的力气比我的还大。他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我感到头晕目眩。他趵到我的身上,死劲掐住我的咽喉,我被掐得天旋地转,两只眼睛直冒金星。绝望之下,我的手突然触摸到地上的那尊铜像。我想也不想,抓起铜像,恨恨提了一口气,奋力对准那个畜牲的脑袋砸了过去,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倒在我的身上。
“我等了好半天,他依然压在我的身上,像一头死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他。由于用劲,一阵晕晕乎乎向我压来。我云里雾里地站起来。我看看地上的那个家伙,他面部朝下趴在地板上,额上有一处被我打击过的伤痕——他倒伏在那里,差不多有两分钟,他这样没动没静——几乎像死了一样;他的脸也变得像死一般惨白。我心里格登了一下,骤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我伸手到他鼻孔下面,感觉他没有一丝气儿,我登时吓得缩回了手。我不敢再摸他。我六神无主,一下子全懵了。‘他咽气了!’一个臆想跳过我的脑际,还有一个声音擂击我的耳膜。我心儿嘭嘭直跳;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已没法再思考;我做了一个普通人在惊惶失措之时最容易做的事情——我跌跌撞撞地逃遁了那儿。”
第二十一章
“你肯定事情发生的时候,附近没有旁人吗?”我问。
“没有。”他说。“但我开车出花园的时候,撞见了曹若男。大门两旁的路灯亮如白昼,她看见我,我也看见她,而且看得清清楚楚。我想只要她一上楼,就会发现我杀人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我的车开得飞快,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我的车风驰电掣般的向前奔驰着。我心烦意乱。我凝视着前面的挡风玻璃,纷繁可怕的思绪像一团麻绳,扰乱着我的心。老天爷可以作证,我并不想杀死那个人,尽管他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如果要我为了他而犯下罪行,还不如之前就让老天爷把我的命拿去——我又开始感到由来已久的既烦躁又怨怼的郁愤。我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追上我,在我的脑海深处,一个意识的惊涛跳跃在思想的浪尖之上,几乎把我吞没:设若我稍微一松手,死神就会立刻把我从这种痛苦中带走——真的,我一度想放弃我这条没有意义的生命——然而,尽管我心之深谷涌伏着这样危险的意念,可是我的灵魂和精神却阻止我这么做。十一点钟,我准时赶到了机场。
“离别了二十五年,我好歹见到了我的亲弟弟。一降世就不得不分隔两地,命运就是这样捉弄我们兄弟俩的。泽峰比我想像的更亲切,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们的身材也惊人的相似。虽然我们打小相隔千里,但是我们彼此之间并不陌生。我们一直都有书信来往,近十几年来,我们也常常在电话里联系。回到汽车里,我们只是相互询问了对方的近况。
“我们沿着高速公路飞驶返家。那天夜晚云遮月淡,黑如锅底。泽峰一路上很兴奋。从他的描述中我了解到他的生活很丰富、很纯洁、充满阳光,最近又刚刚征服了勃朗峰和麦金利峰。与他这种健康充实的生活比起来,我的生活颓唐、丑恶、罪孽深重。我凝视着路的前方,荒凉的野外黑得咫尺之外就看不见东西,一颗孤星挂在远方,闪着惨淡的光亮——所映衬出的那种凄清的悲凉,仿佛意味着我的命运。寓所里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死尸一般的躯体,不断地在我的视网中晃动。我脑壳开始抽疼起来,胸口直想作呕——我感觉我额头附近的血管就要爆裂——我眼前一黑——失控的汽车箭一样冲破路旁的防护栏杆,连撞带滚翻到草坡地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