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童霏回到老家,在家里的帮助下,开了一家毛笔店,靠买纸墨笔砚,书法和装裱过日子。
每天营业结束,童霏都要出去喝两杯,喝到烂醉如泥,回到店里就开始拿着笔舞刀弄墨,写了撕,撕了写。有一次我去看他,不经意间看见撕碎的宣纸上有“百合”两个字。
我问他,他只是淡淡的一笑,说:“喝醉了随手写上去的而已。”
我把那堆宣纸从垃圾桶里翻出来,重新拼好,是席慕蓉的一首诗:
与人无争静静地开放。
一朵芬芳的山百合
静静地开放在我的心里。
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它的洁白。
只有我的流浪者
在孤独的路途上
时时微笑地想起它来。
我不清楚它是否是一首情诗,但在这里,童霏把它当做情诗来怀念一个人。
我问他:“你在想百合吗?”
童霏灌了一口酒,说:“谁会想那婆娘?鬼才会。”
我说:“你现在活得就像一个鬼,酒鬼。”
童霏看着我,不说话,突然就哭出来。
童霏和我一样,都是天秤座,都在失去之后才明白爱不爱。
他边哭边喝酒,说:“我不想她,我不想她,鬼才会想她,那婆娘离我半个中国,还隔着一个太平洋,太远了,远到想都想不到,我不想她。”
我又问:“当年百合为什么移民?你为什么把人家打残?”
他不说话,只是喝酒,一直喝酒,然后哭,嘴里嘟囔:“我要杀了那个混蛋,就是他害我失去了百合,我要杀了他。”
最后睡过去,嘴里还喊着百合的名字。
我默默收拾着狼狈的桌子,把童霏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想起了六年前百合在酒店的样子,竟有些模糊了。
时间过得太快,模糊了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即便我们拼了命回想,也大概只有一个轮廓罢了。
童霏有一张百合的照片,应该模糊不了吧。
童霏爱百合,应该模糊不了吧。
只是,我一直不解的是,他一直喊着要杀掉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再后来,童霏实现了他十八岁时候说的话,在三十岁生日那天,选择割腕自杀,手里拿着百合的照片。
童霏用近乎扭曲的骄傲,抉择了自己的命运,认为这就是他的宿命。
送完童霏最后一程,百合找到我,约我去了童霏的书法店。
店里挂满了百合花的画,还有描写百合的诗,那是童霏自杀前的一段时间画的。
百合静静地看着那些画,还有诗,没有说话,我陪着她,也没有说话。
百合走到一幅用胶带粘起来的诗前面,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那是童霏撕碎后,被我翻出来又重新粘好的,是席慕蓉的那首诗。
百合说:“你知道那年童霏为什么坐牢,我为什么移民吗?”
我摇摇头,说:“我知道童霏坐牢是因为把人家打残了,你为什么移民我不知道。”
百合转过头来,说:“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人家打残吗?”
我愣住,说:“童霏他一直没告诉我原因。”
百合笑起来,说:“我告诉你原因。”
“大二那年,我被人□□了,那是我的第一次。”百合很平静地说。
我震惊了,“那童霏。”
百合看着我,说:“没错,童霏知道后,去找那个人,他说要杀了那个人,我怕他真的杀人,就报了警,最后童霏当着警察的面,打残了那个人。”
百合擦了眼泪,说:“他判了刑之后,我去找过他,但他没见我,只是托狱警告诉我,坚强的活下去,不用等他了。那个人也因为□□罪,判了十年。”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童霏每次喝醉,都喊着要杀了某个人。
百合说:“被□□后,我想着要自杀,是童霏把我救过来的,我移民,也是他建议的,他说像我这样继续待在国内,是要被道德舆论压死的;他告诉我要活下去,即便再艰难也要活下去,不要放弃生的希望。可他为什么不活下来,可他为什么要选择自杀,他为什么这么自私。”
百合抱着腿慢慢蹲下来,眼泪汹涌澎湃。
我安慰他:“童霏他喜欢你,很喜欢,真的喜欢,他不会因为那样的事而嫌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