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郑老板推脱责任说:“嘿,犯错的不止我们一群。你们看,这里回帖的十几个了,都是拐错的。说不好过会儿还能碰见一样傻的。”
这话几分钟之后就应验了。
往回开不到十公里,顾一铭见到一辆车停在路边,能亮的灯全亮着,双闪不停地打,明显是求助的意思。齐帆停了车,郑老板下去问问情况,不久便带着一对男女朝方晓车这边过来。那两个人轮廓深刻,帽子上别着一面迷你意大利国旗,耳罩旁边露出的发色是棕的,明显不是中国人。
“歪果仁,英格力士,这俩只会说英文。”郑老板望向唐绍,后者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什么,下车边比划边说:“Wait, wait. He, English, OK.”
他指的是在后座休息的方晓。
唐绍还没把人叫醒,顾一铭先主动下了车:“他睡了,我来吧。”
顾一铭的英文不怎么标准,Chinglish和Itanglish的交流却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他很快搞清楚了对方的处境,告诉郑老板他们也是迷路,更惨的是车没油,半途熄火了。
郑老板的车是辆大切诺基,车上东西也很齐全,找了个塑料油泵就解决了问题。对方连连道谢,还送了一盒巧克力作为谢礼。
凌晨时分一行人终于进城落脚。唐绍在旅馆房间边剥着巧克力纸边说起这件事还啧啧称奇。他以自身经验为蓝本,觉得运动员应该跟艺术生一样,英语都不咋地。
方晓病恹恹地窝在床上,听到这番高论,强行打起精神替顾一铭说话:“小顾可是唯一一个给国际射联做过解说的中国队队员……国际赛事,全英文直播,厉害吧。”
射击世界杯每次决赛都会有没能进入决赛的运动员受邀做专业体育主持人的解说搭档。中国队因为赛程安排也因为语言障碍,在顾一铭之前从来没参与过解说工作。
对顾一铭而言,做解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毕竟前提是没进决赛。但语言上他的确是费了心思的。他的文化课约等于没上过,英语全靠后期自学,起因是有一年杯赛,具有夺冠实力的台湾选手因为听错指令,在另外两名选手平局对决的环节误射,而直接被罚了一枪零环。
“为了听懂比赛发令……”顾一铭说。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想起刚开始打国际比赛时的期待与努力,那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失去射击手感开始,他一直在试图理解自己的失误,试图找到改进的方法。射击是面向自己的运动,顾一铭不能怪罪任何人或事,只能怪罪自己。
因为射击成绩差,他将自己的内向解释为自私,将自己的思考解释为瞻前顾后,将自己的理想解释为贪心。他如此解释,便试图反其道去改变,但目标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改变必然是失败的,久而久之,连顾一铭自己也不相信他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了。
他仍然勤奋,但积极主动的练习和习惯性的练习是不一样的。练习是一个反馈与改正的过程,每一枪都是需要思考的。顾一鸣畏惧思考,因为那些时候的思考所预见的都是自己的失败。
顾一铭空空如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逃避。
唐绍问顾一铭:“你们这行,啊,拿个冠军是不是收入特别高?感觉你们压力很大,很拼啊。”
“队里按月给工资,”顾一铭想了想,又补充道,“打比赛有奖金,冠军奖金视比赛级别而定,几百到几万都有。全运会省里会额外奖励一些钱。”
“……是不是有点儿低啊。”
方晓吃药之后精神恢复了些,也加入讨论:“因为射击项目比较小众吧。转播权不值钱,国内也没有合适的运动设备企业赞助。”
唐绍不信:“难道那些世界冠军都是用爱发电啊?”
“奥运冠军的钱还是不少的。”方晓说,“别的比赛也在改革,跟乒乓球换大球一个道理,想提高比赛的可看性。”
“所以才搞那个广场舞迪斯科?”唐绍撇了撇嘴角,“审美感人,太吵了也。”
“是很吵。”顾一铭说。
他想的不止那些桑巴舞曲。掌声、哨声、嘘声、欢呼声……不只是这些。环境噪音的确有影响,但不值得抱怨。射击不是对抗类运动,控制击发只在于自己,扰乱节奏的也是自己。顾一铭是自己唯一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