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铭问:“怎么了?”
方晓没理会他。顾一铭有些担心,伸手去碰方晓的手臂,方晓也没有反应。
顾一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晓没听见动静,还以为他走了,却听到顾一铭说:“那我在这儿看着你。你冷吗?”他担心方晓不答话,又补充道,“你不高兴答的话我一会儿再问。”
方晓放下胳膊,望着顾一铭。他的表情看不出异样,好像也没有哭。顾一铭有点犹豫:“你……回家吗?还是再待会儿?我也可以借你抱抱——不算谈恋爱的那种抱。”
方晓张开手臂,顾一铭呆了一下,把拎着的菜放在地上,靠过去,被他搂了满怀。顾一铭刚慢跑完,整个人冒着热气,非常舒服。方晓把脸贴在顾一铭胸腹处,手臂环在他腰上,低声问:“不算?”
顾一铭有点脸红,也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害羞的。他认真道:“这次不算。”
方晓说:“前天讲到研究生毕业照,想给你讲个故事的,没好意思说。现在我想说了,你听不听?”
顾一铭受宠若惊:“你……你还醉着吗?”
方晓闷在他怀里笑起来:“是啊。”
方晓本科念的是自动化,成绩优异,到了毕业那年,本该按部就班找个工作,忽然觉醒对音乐的热爱,跨专业考了电子音乐的研究生。他家是唯天赋论,对这件事很不支持,一直被压抑的家庭矛盾大爆发,他像是对抗全世界一样全情投入自己的爱好,同时叛逆地对家人公开了自己的性向,不管不顾陷入了与邢宗恺的热恋。
那是一段炽热的校园恋情,惶然又甜蜜,一步天堂一步深渊。他们藏在柜里柜外的间隙,都没有机会考虑更多的事情。他们彼此深爱,所以懂得彼此最深切的弱点。
邢宗恺是方晓的同系学长,比他大一届,毕业以后依靠家里的支持开了家唱片公司。邢宗恺性格稳重成熟,正切中方晓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胃口,偶尔流露出的控制欲也仅仅是让方晓有种被重视的满足感,并未引起警惕。
邢宗恺对方晓的感情很深,对待方晓的方式却逐渐变得奇怪。等方晓毕业签在邢宗恺的公司并开始同居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更是明显地异于常人。
邢宗恺全心全意地爱他。
身在娱乐公司,邢宗恺作为管理层,对其他人永远不假辞色,除了工作,一切时间都耗费在方晓身上。他与方晓分享生活中所有的细节与情感,也同样要求方晓不能有除他以外任何独立的生活。邢宗恺有轻微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倾向,情感需求非常严苛,他甚至不愿意方晓在他不在场时进录音棚。方晓是他唯一与全部的软肋,方晓偶尔一句不堪压力的抱怨都会令邢宗恺痛苦不堪。他的痛苦那样深刻,明明作为施暴方,仍令方晓倍加愧疚,也倍感压力。
有时候方晓怀疑邢宗恺是故意的,这样恶意的揣测会减轻方晓心里的负担,也使得他们有沟通的余地,但方晓没办法欺骗自己。他心里明白,邢宗恺只是爱他。是邢宗恺的强大与脆弱吸引了方晓,也同样是这种矛盾让方晓不堪重负。邢宗恺无尽地索取,方晓不断地拉锯,两颗强健跳动的心脏互相折磨乃至奄奄一息。
邢宗恺试图训练方晓。最初吸引方晓的成熟果敢,此刻尽数应用于方晓身上。邢宗恺是控制人心的高手,糖果与鞭子都练得纯熟。他用自制的矛盾来博取方晓的退让,用全副精力来斩断方晓的退路。他用伤害来试探方晓对他的爱。这是邢宗恺爱的方式,是重视与深爱,是测试与训练。所以方晓无法反抗。
他能怎么办呢?当爱本身便是伤害的时候,放弃是背叛,坚持是绝望。
邢宗恺手握方晓的三年全约,打击方晓的方式简单而直接。方晓毕业之后潜心创作,早已攒够了一张专辑的歌,但没有任何演出与发表机会,唱片约里规定的资源一概被“不可抗力”规避,唯一的出路是放弃做创作歌手,转行卖歌。方晓原本就是因为没有天赋而被家人放弃音乐方面的培养,如此更是确知自己的平庸,甚至渐渐接受了邢宗恺对他的定位:他太差了,只有邢宗恺会爱他。
但只有爱是不够的。
方晓毁约是在邢宗恺要求他卖歌给其他人必须放弃署名的时刻。他崩溃了,为了逃离邢宗恺而不顾一切离家出走。他此前已经跟父母闹翻,无处可去,便离京去了沈阳,原本是打算放弃做音乐,回归老本行,去应聘沈自所的机械类职业的,却刚好撞上顾一铭那届全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