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甚至与感情也无关。
我不是很清楚。感情是什么,人总要有感情的吧。我想象陈远的样子,我想象《孽子》里火红的莲花,我又想象叛逆的哪吒。
我爱陈远吗?我爱我自己吗?陈远爱我吗?
回到奶奶家要走一条横穿农田的路,两边种了两排高高的杨树,晚上回去也没有灯,只能摸黑走路。我们的车子在村外爆了一次胎,我和陈远于是推着车子回去。夜里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车子链条的吱呀声,以及我们的呼吸声。黑暗中我们的手臂擦碰在一起,然后捕捉住了对方的手,一直到回家我们都没有松手,可是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牵过手了。
我们升高三的暑假里,陈远看了很多跟学习无关的书,很多理论性的,有关同性恋的。他还拉着我一起看,可我对看书向来兴趣缺缺,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王小波和李银河的《他们的世界》,我看完以后,满脑子都是同性恋很酷,无关社会责任的爱很酷,只有性没有爱的爱最酷。陈远说我没有看懂。我觉得是他没有看懂,他看不懂我们这个北方小城。那谁看懂了呢?我觉得我认识的人里,茉茉是最懂的,所以她不想改变,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可她又要逃到哪里去呢?孟小雨的小女朋友,总是穿着黄色碎花裙子的茉茉,她裙子上的碎花就像我和陈远躺过的山头上的黄色野花,她从山上跑过,跑到自由的地方去,她从平原小城里跑出来,然后跑进大山里面。
后来我们不再去镇上了,每天就在村子里窝着,去山上玩,去河里游泳,我们在山上跑了一身汗,浑身脏兮兮的,然后立刻又钻进溪水里去。太阳把上层的溪水烤得暖乎乎的,下面又很凉爽,我们就在水里扎猛子,衣服全黏在身上,我们在水里把自己扒个精光,把湿衣服甩到岸上去,我们的衣服就这样摊在鹅卵石上,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蒸发掉水分。我们就这样疯了半个夏天,在小河边。我至今仍旧时常回想起那时的陈远,他光着膀子,皮肤晒成金棕色,从水里爬出来,头发上、身上全是水,那些水珠顺着他微凹的脊背流下去,勾出一道水痕,挂在他的皮肤上,最后消失不见。
我们甚至有过同性性行为。我们在水里撸了一发,面对面抱在一起,但谁也没去看对方的脸,我抱着他的背,蹭他的脖子,日头晒得我头脑发晕,我就这样抱着他,他的手放在我的阴/茎上。我们歪倒在水里,是我把他扑到的,我的阴/茎蹭在他的腿间,然后我们拥抱着彼此,藏在水下。
我以为我那天会死在那里,陈远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缠住我的腿脚,我开始在上面,后来又被他翻过去,阳光在水面上流淌,不论是水波还是我们折腾出来的气泡,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当时真的以为我会死,陈远也会死,我们会一起死在水里。我最后闭眼了,我一点也不怕,我觉得如果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我们从水里出来的时候,背上全是沙石硌出的伤,小片的红痕,像是性爱的痕迹。我知道陈远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帮我看背后的伤的时候,张嘴咬了上去。
那个夏天我确实死了一个朋友。就是那天下午我们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孟小雨给我打电话,她说张鹏游野泳腿抽筋,淹死了,没救过来。我们跟张鹏关系没有很熟,他跟我们玩了几次还是因为想追茉茉。说真的,我对他的死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觉,人其实很容易死的,我想一个人在成年前总会死几个不太熟的同学。陈远问我什么事,我如实说了,他没说话,半晌他又说,以后我们别去游泳了,我想不完全是因为张鹏的死,甚至跟张鹏的死无关,完全是因为我们的事。
然后我对陈远说,我们写遗书吧。陈远问写什么,我说应该划分一下遗产吧,他说他没有什么遗产好分配,我说我也是,不过我电脑里珍藏的几十个G的小黄片可以让他继承。他笑着说,去你妈的。我第一次听他说脏话,他说这是我的口头禅,全是跟我学的。我问他我说过很多次吗,他说是啊。然后我们就都笑了。我直接把遗书写在了我的暑假作业上,反正这东西老师也从来不正眼看。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写什么,我什么财产都没有,然后我写了一下我的骨灰的分配问题,我写,希望我的骨灰洒进河里。陈远自己不下笔,凑过来看我的,嘲笑我怎么不直接雇个直升机满大街撒,我说那不就是撒农药了吗,他说骨灰可以当肥料,撒在农田里正合适。我们于是又讨论了一下人类的骨灰对于农作物的生长是否具有某种神秘功效,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如果陈远以后混不下去,回老家种地的话,就从我的骨灰里拿出一半来撒在他的地里,让我的灵魂庇佑他的田地。我觉得这真是太神圣了,不过我的另一半骨灰去哪儿了呢,于是我又问他,他说他要把我的骨灰掺在米饭里,然后一口口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