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看法,”他欠欠身子,说,“难不成你有什么看法?你思想太落后了吧,连爷爷都不歧视他们。”
余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爷爷……没意见?”
“没有啊,”余宇说,“他一个战友的儿子是gay,闹得鸡飞狗跳的,他在家里还说那个老头想不开呢。”
余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刚开始那几年,老余一直张罗着给他安排相亲,吵了几架,不欢而散几次,久而久之,老余也死心了,他以为老余只是死心了而已,实际上还是觉得他是个怪物。错了,全都错了。余声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时机,以这样平淡的方式得知老余的心意,这使他更加愧疚了。
余宇问他怎么不说话了,余声说他没想到老余这么开明,余宇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没想到的东西太多了。余声不再开口说话。
周末,补习班上课的孩子很多,前台给余宇安排了个试讲老师,余声坐在后面,也随他一起听着。天空很蓝,泛着一点白色,但少见云彩,窗外的树枝光秃秃的,还未长出新叶来,风起了,树枝摇摇晃着,落进教室地板上的影子也跟着一起轻轻浮动。余宇两手垂在书桌下面,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他带来的笔记本摊开,没有写字上去。余声拍拍他肩膀,小声问他怎么不记笔记,余宇说他没有记笔记的习惯。
“他讲的这些我都会。”余宇回头道。
试讲用的是他们月考的理综卷子,科目是化学,在300分的理综里占100分,为了直观看出各科目的差距,理综的三门课的分别分数也都标在了成绩单上,余宇的化学是最差的,光这一科就拉下来四十分。
余声问:“你都会怎么才考60?”
“嗯……”余宇说,“考试的时候不太会。”
余声拍了他一下,蹙眉道:“认真听课。”
其实余宇的英语才是最差的,但英语一时半会儿也补不上来,最后余声给他报了化学和物理,决定一周给他补四次晚课,在补习机构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他们出来的时候,补习班正好放学,在楼下,余声意外遇到了孙博远。
“我来接我弟弟,”孙博远说,“晚上有个家庭聚会,正好过来捎上他。”
他旁边的少年追问:“啊?去哪儿吃饭?”
“问怎么多干嘛?”孙博远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又回答,“去大姑妈家。”
孙博远招呼他弟弟叫人,一时又拿不准到底叫什么好:“叫……”
“叫哥哥吧,”余声笑道,“我也跟着年轻年轻。”他让余宇也叫人,余宇叫了孙博远一声“哥”。
孙博远乐了,说:“差辈了,余哥。”他笑嘻嘻的,又叫:“余叔叔。”
余声说他幼稚。孙博远还欲说话,余宇拉拉余声衣服:“快走吧。”
余声跟孙博远又简单寒暄几句,道别离开。
二人钻进车子里,余声说:“不高兴?”
余宇不说话。
余声又问:“怎么不高兴?”
余宇还是不说话。半晌,他才说:“他那么大一个人,还叫你叔叔。”
余声哑然失笑。
余宇说:“你笑什么啊!”听那腔调,他还有点委屈。
余声忍笑,道:“他给我抬辈分,不好吗?”
“把你叫老了。”余宇说。
余声笑了:“我儿子都上高中了,我当然老了。”
余宇说:“我不是你儿子。”
“那你是谁?”
“我是——”余宇转转眼珠,“我是你叔叔。”
“胡说八道。”余声说。明明是训斥的话,他说起来,声音里分明又带了笑。
“我就是,”余宇说,“爷爷说的,每次他让我给他倒酒,就喊我‘兄弟’。”
余声无语。老余就是这副德行,爱喝酒,喝起酒来便忘乎所以。他想到这里,问:“他不会也给你喝了吧?”
“没有,”余宇说,“他的酒里有蚂蚁。”他说的是老余泡的药酒。
余宇说完便不再说话了。一会儿,余声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发现他在揉眼睛。
高中生的周末很短暂,还没睡两个囫囵觉,便又开学了。余宇补习的日子跟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别的同学还得等晚上九点放学,他五点半就回家了。余声想争取推掉一些应酬,多在家呆会儿,然而事与愿违,两人均是忙忙碌碌的,鲜少有坐下来吃顿饭的机会。家长会最终定在了周五,余宇早就跟他说过,余声也把日子在办公桌的日历上圈了出来,结果那天他还是差点迟到,工作繁忙,三点多又下了雨,街道登时拥堵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