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阵凄凉,校长如今可用之人真的不多了,看来,这成都,只怕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白小蝶还在沉沉睡着,周蓉清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昨夜真是累坏他了,如今全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痕迹,周蓉清看着,真的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明明知道他受不住,却还是管不住自己,他要是万一有点什么事,自己只怕真的会杀了自己。
千头万绪,却所幸身边有一人相伴。
新年很快过了,日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两三个月眨眼即逝,和谈失败,对岸已经发布了渡江命令,4月23日,南京的总统府,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缓缓降下。
周蓉清在公馆里独坐一夜,在美国的周老爷,泣不成声,老人家毕生的追求,化为了泡影。
长江以北已经完全陷落,隔江而治的计划也已落空。共军不会停下攻势,很快,白长官依仗的天险防线全线溃败,不站而退,从武汉步步后撤,看样子是要退到广西老家。国民政府回迁至重庆,顾长官自徐蚌会战之后全军覆没,同何院长一起,也跟随校长去了广州。
成都,风雨飘摇。
校长已下了死令,以黄埔军训激励他,让他无论如何,辅助胡长官,守住成都,守住四川,可是,天知道,这有多难。
他名为中将军长,兵力却没有增加多少,却要担负起一省的防御,共军来势汹汹,呕心沥血布置的长江防御工事,用都没用上,就弃之逃跑了,周蓉清一面痛骂那些降敌的懦夫小人,一面暗自发誓,或许这次,真的要以命酬报党国了。
只是,万一他真的不在了,白小蝶怎么办,孤苦伶仃,余生谁来照顾他
他想过趁现在还安全,将他快些送去美国,请父亲看在自己份上,万一自己以身殉国,请父亲代为照料遗孀,可还未等他说完,电话那头的周老爷,就已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生死攸关之际,不思报效,却还在迷恋那个祸水戏子,只要自己活着一天,这个妖孽,就休想进我周家大门。
这条路已是彻底封死,他只能靠自己了。周蓉清将毕生积蓄,全都存入了瑞士银行,一旦有变,这些钱也足够他的心上人过下半辈子。可当他把存折交给白小蝶的时候,那个人却看都不看,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你这是为何,这是能让你活命的钱,拿着它,你下辈子,就算没有我,也能过的舒舒服服的。”
“没有你,我根本不会再有下半辈子,你何时走,我就何时随你去。”
周蓉清呆住了,无比惊讶,却又是无比开心,这个人,终于也如他一样,心里只有彼此了。
“将军,就算为了我,也请你好好活着,”白小蝶握住他的手,恳求他。
“好。”他想了想,郑重地说道,“没多久了,等战事结束,我带你回台北。”
这是周蓉清对白小蝶的承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承诺,或许永远没有实现的一天,这个承诺,只是为了他的心上人,能好好地活着。
成都的酷暑,燥热难耐,对方的攻势很猛,摧枯拉朽,风卷残云。很快,盛夏已过,秋季悄然来临,校长的电报,也是一封比一封急促,一封比一封堪忧。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横又遇顶头风。就在这忧患交加的时候,白小蝶的师父,京剧名伶九岁红,因病在北平逝世,消息传至成都,白小蝶痛哭失声。
这是从小用鞭子把他打到大的人,也是从小养他长大的人,教他学戏,教他做人,教他要清清白白,切莫自甘下贱,毁了自己一生。
名为师徒,情如父子,他是白小蝶在这世间,最亲的人。
白小蝶想都没想,当夜便收拾行装,回北平去给师父奔丧。
周蓉清气急败坏地拦住他:“你疯了,如今情势这么乱,北平早就沦陷了,听说□□很快就要建国,你回北平,还能回来吗?”
“我是疯了。将军,那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师父死了,最后一面我都没见上,我怎么还能不去送他最后一程?”
“你师父他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就是对他最好的孝顺了。你若不顾惜自己,万一出了事,才是真的对不起他。”
“将军,”白小蝶立刻跪了下来,“请你让我回去。送走了师父,我立刻就回来。”
“若是两三年前的太平盛世,我绝不拦着你,非但不拦着,我还会和你一起,去送你师父,可现在时移世易,北平是个什么境况,谁也不知道,可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夫人,倘若你落到□□手里,他们会放过你吗,他们会怎样折磨你,会不会侮辱你,强迫你甚至要了你的命……”周蓉清难过的说不下去,紧闭双眼,不让泪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