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医生护士的手,把脸上的血污蹭到白大褂。他伏在他们的肩膀上嚎啕,而后深深地呼吸着,躺回病床上。
然后医生和护士便戴着口罩,把所有表情藏进白大褂里。他们拦在警卫的面前,慈悲化作一幢白色的屏障。
他们说,他是傻七,一棒子把他敲成了傻七。他脑子不好了,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你看他说不清楚话,你看他想不清事情。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了,他已经傻了。
傻七紧紧地闭着眼睛,插进鼻子的管子让他难受不已。继而有更多的东西让他的头脑变得混沌,直到天旋地转,一切归于白茫。
再睁眼时,他便回到了狱警的办公室里。
他们说,你母亲过世了,你要是办后事的话,我给你写申请。
傻七说,什么后事,我没钱。
他们又说,那骨灰坛子给你搁家里。
傻七说,关好门窗,怕吹锈了。
他们回答,陶瓷坛子,不锈。
傻七听罢默默点头,还真像个傻子模样。然后他起来,转身,摸门把。
他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办公桌后的人,他说,你们咋不通知我就烧了呢?
两人一瞬不瞬注视着他,傻七赶紧补一句——老家兴土葬。
(73)
棺材一下,几个月再刨开捡骨头。旁边种棵树,来年便长得茂盛。
傻七抹了一把脸上的灰,从火炭上站起。对手站在牢笼上向他伸手,他握住对方,一使劲把自己提上去。叫嚣的声音响彻群山,傻七便挤到女人之中。
他被推搡着蹭干净了脸上的污渍,他的耳膜突突直跳,只觉天地混沌。
不久之后,他看到白昼正懒洋洋地从山后头的阴影里挪出,然后他便睡去。
梦里他走在田埂之上。田埂的远方是彩色的霞,近处则是倒影霞光的池塘。
田埂尽头是一个小屋,这是他所能见到的唯一的目标。于是他慢慢地往前走,脚踩着湿润的土地。接着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屋子里出来,顺着田埂走来。
田埂狭小,只容一人通过。
傻七说,抱抱我,抱着我,我给你换个方向。
那人说,我们打一架。
傻七摇头,你抱着我,我们都能活。
那人还是不依,说你跳下去,我就能走过去。
傻七扭头看池塘,池塘不见底。他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活。
那人推了他一把,傻七歪歪斜斜,险些掉下。
而就在此时,另一群人也从屋子里出来。他们手拿武器,长长的枪杆就这么竖起。
傻七说,快,来不及了,抱着我,我带你过。
那人始终不动,不回头,不后退,不愿意让开半步。他直勾勾地望着傻七,再一次强调——我要你跳。
傻七还想游说,后面的人却已扣动了扳机。那人便被一枪爆头,晃一晃,栽进了池塘。
傻七追着跳下去,然后从沙发上醒来。
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身上还有着昨晚的酒臭和烟味。
老板已经醒了,递给傻七一碗比酒还苦的玩意。傻七咕咚咕咚全部咽下,十分钟后便打起了精神去冲个澡。
老板一边切着菜,一边问从洗澡房出来的傻七,八爪鱼是什么东西,吃的还是用的?
傻七一听,怔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老板说你昨晚啊,你不一直念叨着被八爪鱼坑了。这什么,这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搞,你也出海的吗,还是养殖场抓的?
傻七放下了悬着的心,他说养殖场吧,朋友开的,时不时过去煮点,喜欢烤触须。
老板说那好,那今晚我也弄一点回来吃。我都好久不吃了,过几天你过了海边,那边的更好吃。
傻七笑了,光着膀子出去抽水烟。
老板又在后头和他说话,说这八爪鱼怎么吃比较好,说要用什么料子去腥,什么料子保鲜,说火候多少合适,说什么季节吃起来最舒坦。
八爪鱼的模样在傻七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有脸,只有面具。触须甩一甩,再把所有的记忆甩干净。
电视机在他身后播着新闻,而他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也不去听。他坐得更远了一点,这样可以让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裤裆上。
天气恢复了一片晴朗,雨后沁人心脾的美好空气充盈着傻七软绵绵的皮囊。昨夜的一切随着那一碗苦得脸都皱的玩意,从膀胱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