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我自杀过!你明明知道你会死!”沈乔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拔高,却又迅速低了下去,“你为我自杀过……你差点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只要他上前抱住他,这些年来他梦想的一切都可以实现------这个时候他却忽然迟疑了。
他看着沈乔,他的目光那样哀痛自责,几乎要刺进他双眼------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该自责,该愧疚的那个人,从来不该是他。
从未有过的勇气充斥着他心扉,他扶着沈乔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为了你,沈乔。”
沈乔错愕,他下意识看着赵文彦的眼睛,那里面有挣扎,有痛苦,更多的却是近乎冷漠的理智与坚定。
“我是为了我自己。”赵文彦说,他心中生出了退缩的念头,更强大的,要他说出真相的勇气却仍旧牢牢把控着他的口舌,“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可能爱你,但我更爱自己。”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人总是能明白很多。他无法否认他对沈乔的爱掺杂了私心,可同样,私心也无法改变他的爱。
他清楚地明白他对沈乔的嫉妒,他嫉妒他有爱他的亲人,嫉妒他有优越的家境,嫉妒他总是能遇到欣赏与肯定,更嫉妒他对所有的荣誉与宠爱都仅仅只是由衷地高兴而非受宠若惊------他知道他匹配得起这些赞誉,可他不敢这样认为。
他是贪官与政治犯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一点,那些孩子自己也许也不明白那些词句的含义,但他们知道这样说他和他的父母,总是不会出错的。
衣冠禽兽。垃圾败类。总不过这两类。
霍启渝也说他父亲是败类,不仅糟蹋国家的财富,还连累了他。他认同他的观点,却不尽认同原因。毕竟人民与国家离他太远,歧视与暴力离他太近。
所以在郑耀国对他说,他当导演,一样可以像从政从商一样报效国家时,他想的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当导演是他最好走的一条路,他有天赋,有郑耀国给他的人脉与资本,他能靠这个职业被人尊重,而别的路未必能行。
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可能也会走上导演这条路,但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选择的资格。
他从事这个职业,却并不热爱。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软弱,却走得比谁都坚决。他在片场和学校贪婪地学习一切和当导演有关的知识,疯魔一样地看电影,去异国他乡学习对别人来讲也许有对故乡的不舍,他却全然不在意。
可他遇到了沈乔。
他同他一样天赋出众,也同他一样因为原罪受到不公,甚至连他们的选择------比别人更努力来证明自己------也是一样的。
尽管沈乔不忿的是白种人的傲慢与对亚裔的轻视,他不忿的,却是自己被赶鸭子上架,从此再无退路的人生。
在那一夜他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一个像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的人------他原以为他的人生全然灰暗,可在沈乔的世界里,现实的不公没有阻止他追逐梦想的脚步,他对歧视他的人横眉冷对,可他同样愿意全身心地去对别人好------比如他。
他在平安夜的晚上偷偷吻了沈乔。那时的他不知道他排不排斥同性恋,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自己,可那时他想的是,只要他在他身边,只要他始终当他是朋友,他就能守着那点光明,陪沈乔完成他的梦想。
他不为自己,那为沈乔行不行?
他想看到他走向巅峰,那样他也会开心。他一开始,其实是这样想的。
可后来,当他知道沈乔也喜欢他,当沈乔愿意为了他来中国后,一切都变了。
他越来越贪心。直到最后,他看不得沈乔好,自己却那样差。
他想他永远属于他。但他最终离开了他。
小时候孩子堆里,也有人骂过他是灾星,在孩子的心里,那就是最正确、奉若天条的真理。
他父母被枪毙,寄养的亲戚家也呆不长,霍启渝把他带到了家中,可没多久他也去了美国,六七年杳无音信。
他亲近谁,喜欢谁,甚至只是待在谁身边,那人都会抛下他离开。
他以为沈乔是例外,可其实不是的。
他万念俱灰,继而想到的就是报复:他拿出那瓶沈乔喝过的酒,一饮而尽。他知道他可能会死,却全然没有在意,这样的结局对沈乔是怎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