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妤攸扶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弯腰把歪倒在地上的拐杖捡起来。
再拿起他的手搁在那拐杖上,低着脸摇头,“我怎么不难过,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再恼他,可他是季临川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到死都改不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没有比现在更让她矛盾的时候了,好像原谅是错,不原谅也是错。
陈嘉棠看着他手背上的热泪,从她眼眶滚下,颗颗破碎,带着余温,落在他皮肤上,他低眼望着她深埋的脸:“你心里在挣扎,说明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不管你怎么努力忘记你爸爸的事,不管你再原谅他多少次,终究是没用的。想一想,从小到大,你被他弄哭过多少次,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一边缠你,一边理直气壮地伤害你,真正爱你的男人,舍不得让你掉一滴眼泪,更不会拿你的安危去换取利益,更何况他现在是死不悔改!既然他愿意离,你何必再撑着?”
傍晚路灯的光,笼罩在他头顶,眼窝下一层深深的阴影,他撑着拐杖的手紧紧用力。
“给自己一次机会吧,既然要抚平过去,那就彻底放开,你值得更好的人,好好去爱你,而不是战战兢兢,揣着不确定的心去生活。”他握着她肩头,宽厚的掌心传来力量:“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他在等你,挺好的,你该去尝试,以后嘉棠哥哥我只想看你多笑,别再愁眉苦脸,也不再畏惧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欧阳妤攸垂下眼,断了线的泪珠潸然而下,她吸着气,揉了下酸胀的眼睛,终于抬起脸:“我想好好睡一觉,嘉棠哥哥,让我再想一想。”
她太累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陈嘉棠看着她打开门,走进去,房子里一盏橙黄的灯亮了。
再然后楼上的灯也亮了。
他又回到长椅上坐下,拿出烟,发现烟盒空了。
路边的豆梨树枝干粗壮,片片鲜红叶子落了满地,厚铺遮住根须泥土,一阵劲风刮过,树叶哗啦啦贴地面跑。
陈嘉棠走后,风停了,一切便归于寂寥。
深夜,季夫人带着那张离婚协议书,来到这座房子。
两年多她踏进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逢来目的都是一样的。
欧阳妤攸抱着珍妮,像平日一样,窝在卧室的小沙发里,她已经精疲力尽,但晚上还是给自己煮了饭,清汤挂面,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很笨,不像爸爸做的牛腩面,道道工序讲究,汤汁鲜美,她吃着寡味的面条,想起爸爸,眼眶一酸,泪水毫无察觉地落进清汤里。
她好累好累,现在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还要应对这位深夜造访的季夫人。
“签了吧。”
季夫人拧开黑色中性笔,连同协议书一起搁在茶几上,“你那天开业典礼跑去干什么了,我懒得再去管,反正你就是这德行,任性妄为,要什么没什么!也只有欧阳他能纵着你,但你注定做不了梵森的季太太。”
季夫人端庄得体,坐姿讲究,见欧阳妤攸光脚盘腿,软绵绵窝着,虽打小就看不惯她副散漫样,但如今她也懒得再训斥,只说道:“你看看,我儿子差点把命都丢了,你也该适可而止!这几年为你的事,我没少气他,但他现在总算清醒了。”
莫莉说他清醒了,季夫人也说他清醒了。
原来过去的他,那个跟她纠缠不清的季临川,是深陷泥潭,不够清醒。那她呢?她被拽进这深潭里,又该靠什么清醒过来?
季夫人环视了一圈,开口道:“你们这个房子原就是临川为你买的,我也知道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这个留给你,别的,你就别想了,分割股份财产,在我这里是不存在的,你想都不要想。”
季夫人又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上次我来,也是为了你们离婚的事,当时临川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但现在不同了,临川亲自让人拟的协议书,他是下定决心要跟你离婚的,你再耗着也没用。”
季夫人再次把协议书推到她面前,那只干皱细纹的手指戴着翡翠戒指,质地柔软的羊毛衫,袖口上是她多年佩戴的老玉镯子,颈上悬着细腻的珍珠配饰,明明通身没有闪耀的珠光宝气,可欧阳妤攸看着她,却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任季夫人紧追不放,欧阳妤攸硬是不吭一声,强忍着酸楚,木讷的眼神垂下,像一个失去绳线的木偶,散落堆在墙角,她耳旁依然充斥着季夫人的声音,一句一句像锥子般,捅在她血肉里,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