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行了。”林海拍云四的肩,低声叮嘱,“准备好提前下车,这种人背后牵扯了太多关系,越早甩掉越好。”
“行长,其实你再娶一个……”
他忽而撩起眼皮。
云四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后退:“行长,我知道错了。”
“不过是个戏子。”林海轻蔑道,“我想少些麻烦而已,你以为我怕他?”他嗤笑着摇头,“背后有再多的势力又如何,没人会为一个戏子得罪整个商会……云四,别再提娶不娶的事了。”
他说:“我这辈子就娶三少爷一个人,多半个都嫌累赘。”
云四讪笑不已:“三少爷听到这话肯定开心。”
“开心?”林海先是冷冷地勾起唇角,继而板起脸,“三少爷才不会开心。”他双手交叉,一字一顿道,“他会仗着我的喜欢,胡作非为,把分会当做垫脚石,拼了命地夺家产。”
林海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不断下沉,即使陈轩曾经在走投无路时哭着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他却依旧坚信陈三少会选择家产。阔少比鳄鱼还不值得相信,那些冰冰凉凉的泪水已经让林海栽了不止一次的跟头。
火车在茫茫雪原中奔驰,像是耄耋老者,一边沉闷地低声咳嗽,一边横跨狂野。车厢里的骚动宛若悄悄点燃的引线,林海瞥了云四一眼,下人会意,寻来两个搬运行李的小工,塞了些钱。
“到站先不要急着下车。”他卷起报纸,将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搁在门口,“你去和那个跟来的戏子说说话,等车快开时再找借口跳下来。”
云四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偷偷摸摸搬走了行李箱,留林海一人坐在隔间里看窗外的风景。或许是靠近站台的缘故,视线尽头的雪线上多出几间低矮的房屋,偶尔还有极淡的炊烟,几只落队的候鸟穿过薄雾,冲进云海深处。
不知哪里传来的喊叫从半掩的窗飘进来,他收回视线,原来火车已经驶进了站台,戴着贝雷帽,满脸煤灰的孩子正捧着报纸随车奔跑。
林海推开窗,混杂着焦糊味的风吹得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只隐约瞥见列车前方伸出的无数手臂,抓着手帕挥舞,有如振翅的白鸽。林海忽而兴起,想到几年前第一次背井离乡去南京时的情景,猛地将窗户玻璃全推上去,像个孩子一样不等车停下就跳下了月台。
“行长?”云四扑到窗口,“您这是……”
林海站在月台边掸裤管上的灰,挑眉对着云四挥手,示意他继续待在车上。不过一瞬间,那节车厢就行进了站台,整列火车缓缓停下,更多人学着林海的模样,迫不及待地从窗口跳下,等待多时的小贩一哄而上,瞬间就将他淹没在人海中。林海此时倒不担心被缠上,随着人群往站外缓缓踱步,站口停着不少车,他随便选了一辆坐上去,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云四就带着搬行李的小工来了。
“行长,下车时人太多,那个戏子根本找不到咱们。”云四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发现放不下以后又租了一辆车,“您白担心了。”
他坐在车上把报纸翻得哗啦啦响,也没往心里去:“要是他有胆子继续跟,我也懒得周旋,直接处理掉算了。”
云四咂舌,重新检查了一遍行李,确定没有遗漏以后,把剩下的工钱与小工结了,又跑去买了些炒货带到路上吃。
“行长,咱们是直接回公馆吗?”
“嗯。”林海看完报纸,抱着胳膊闭目养神,“你说三少爷会在哪儿?”
“在……家里吧?”云四不太确定,托着下巴琢磨,“不过我们下午才能到家,三少爷很可能跑出去玩儿了。”
林海听到这话,不由冷哼:“他能去哪儿?”
“彩云轩?”云四费力地思索,把城里阔少爷爱玩儿的地方一一列举,“……行长,你要去找三少爷吗?”
林海没回答,头靠着玻璃沉思,许久以后才疲累地叹息:“先回家吧。”
云四忍不住回头打量他一眼,他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然,面无表情地凝视窗外。
年轻时,林海也曾不懂“满目山河空念远”的意思,如今在归家途中,终是觉察出各中酸楚——离开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如今看世间万物都是陈轩。可就算懂了,也依旧苦涩。远处的山丘起伏如波涛,而搁在林海与陈轩之间的间隙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凡人,自然会疲累,然而三少爷就如同心底最柔软的一块血肉,难以割舍,就算精疲力竭,每每念及,温热柔软的情愫就氤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