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可,是这里的实习生,正在写论文。”男人羞涩地笑笑,把手腕藏到了背后,“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愿不愿意和我聊聊?希望您可以给我的论文提供一些灵感。”
这次,田静转过身,认真地观察了江可一番。他的确看起来很年轻,眉眼间的神情也的确像个学生,只是微微上扬的笑唇更像是社会上那些能说会道的骗子。
更重要的是,虽然男人现在背过了手,但田静在方才已经注意到了他双腕上一片青紫的勒痕。
那是束缚带,只有进行电击或者药物性治疗时才会留下的痕迹。男人并非实习生,而是这里的病人。
田静觉得有趣,却感受不到一丝同情。出于好奇,她没有拒绝江可:“那请我喝一杯咖啡吧。”
在她看来,自己是反社会,而江可是精神病。她只不过在死掉之前,想要在这个疯子的世界扮演一个真实的自己。
之前的人生太痛苦了。她在扮演着社会加诸于身的众多角色,然而却根本无法感受到亲情与爱情,每天都在模仿他人的喜怒哀乐。诚然,她是一个优秀的女儿、一名出色的员工,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看心理医生。
但很快她就发现,医生甚至不比自己更了解什么叫做反社会人格。于是,她又在医生的面前扮演着病人的角色,乖巧地配合治疗。
当医生判定她痊愈的那天,田静便结束自己的生命,留给这个世界巨大的讽刺。
红茶和摩卡端了上来。
田静拿起两袋糖,优雅地撕开,倒进摩卡中:“大学时我很喜欢吃甜的。但是因为身边的姑娘都在减肥,我也克制着自己,不吃甜点、不喝甜水。渐渐地就养成了习惯,看到糖也不会有任何欲望。”
江可端过茶,抿了一口:“那现在怎么又想吃了?”
田静搅拌着浓稠的液体,尝了尝,又撕开了两袋糖倒进去:“想尝一尝,是不是真的像我记得的那么好。”
江可不置可否,看着糖被一袋袋撕开,倒进去。最终田静推开了马克杯:“不好喝。”
“大概不是因为不够甜,而是因为你糖加的太多了。”江可说着,又为田静点了一杯绿茶。
田静没有拒绝,只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好吧,告诉我,你在写什么论文,我能帮你点什么?”
两人平静对视了片刻后,江可缓缓道:“我在研究反社会人格的自杀动机。”
田静蓦然瞪大了眼睛,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说谁反社会?”
“所以你心里还没有承认吗?”江可歪了歪头,声音平静,不起波澜,“那你为什么想自杀?”
“你……”
“你扔掉的贺卡上写着的郝大夫的名字,他在最著名的领域便是反社会人格研究。我之前听他吹嘘过自己有个女病人很快就要痊愈了,想了想,大概就是你吧。”
田静眼神垂落在餐巾上,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那你怎么知道我想自杀,就因为我扔掉了郝大夫的贺卡?”
“试探而已。”江可平淡道,缺乏语气和表情,“我和你讲了论文题目,你首先反驳的是’反社会’,而不是’自杀动机’。并且,你曾经尝试模仿身边人的行为,比如减肥和节食,从而与他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融入不同的社交圈。”
“是吗?”田静轻声反问,重新开始搅拌摩卡底部结晶的糖块。
江可叹了口气:“活着很累是不是?”
田静不说话。
“但还是不要死。你不必为了他人活着,也不能因为自己而去死。”
这次,田静沉默了很久。
日光微斜,酷暑的热气依旧不曾消散。玻璃上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窗外来来往往行人的面孔变得模糊不堪,比陌生更加令人感到遥远。
所有人都在奔赴向相同的命运,死亡。田静不明白,已经知道了最终目的地是一无所有,为什么在落日余晖中的人还可以如此欣欣向荣?
她曾经很努力地想要知道,也认真地尝试过,却依然无法和这个世界产生共鸣。
江可已经喝完了红茶,缓缓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希望我刚刚的话有帮到您……”
“江先生!”田静叫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一缕迫切兴奋的光,“不妨我也猜猜江先生您的动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