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顾疏林正想发挥一下为数不多的正义感,打算义正言辞地问那人做什么,却在抬眼的一瞬间愣住了,“……回来啦?”
“嗯。”沈眠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抽出面纸擦尽她手上的泥水,放软语气问她:“疼吗?”
小姑娘不安地绞着手,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顾疏林。
“做什么?”顾疏林蹲下身子,摆出一个平等的姿态,也看她。
小姑娘不说话,沈眠抚着小姑娘软软的发,哄她:“Ann,要有礼貌,喊uncle.”
“uncle好!”脆生生的一声,喊得顾疏林心神一颤。
“你也好,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抬头,沈眠微笑了下当作应允,才一笔一划地在顾疏林手上写:沈安洵。
“很好听。”顾疏林一笑,露出几颗白瓷似得牙。
“谢谢。”沈眠的声音从围巾后传出来,朦朦胧胧的。
“你等下,我是来接人的,应该四点到但是没联络。”
顾疏林划开手机才瞧见被他忽略的信息:已到达,没有找到您,先行离开,抱歉。时间是几分钟前。
人估计是找不到了,顾疏林脸上有那么一点难堪,手上噼里啪啦地按键,回复完了他抬起头,瞅见沈眠捏在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但沈眠没有理睬,按灭了屏幕问他:“载我一程吗?”
“好啊。”顾疏林几步奔回车上,看着二人系好安全带了才问,“去哪?”
沈眠模糊地说出一个字,顾疏林一愣,头也不回地倒车,“是不是徐振的公司?”
沈眠摇头。
“哦,那我知道了。上海这字开头的就两家。”顾疏林踩下油门,没再搭话。
顾及到车上有个孩子,顾疏林不敢开的太快,气氛有些僵住了。他拧开车载音响的旋钮,安静的空间里跳出一个女声。
“Blue sky?”沈眠低着头摆弄手机,玻璃上反出屏幕上的内容。顾疏林瞄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说:“有点老的歌了。”
“是很老。”沈眠放下手机冲后视镜笑了笑,“在伦敦时你就常听。”
顾疏林一脚踩在刹车上,踩死了。后面司机疯狂地鸣笛和辱骂都顾不上了。听不见,也不想听。
小姑娘原本捧着个水杯,这一记急刹车让水撒了沈安洵一身。
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顾疏林几乎是想看透那个人似得,盯着沈眠不起一丝波澜的眼。
沈眠今天第二次去擦小姑娘身上的水了,末了叹了口气,把顾疏林的眼神推回去:“开车吧。”
小姑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迟钝地问沈眠:“爸爸,怎么了吗?”
这句话把顾疏林心里悬着的侥幸、希冀和自我安慰粉碎了个彻底。
“没关系Ann,叔叔不太舒服。”
旧事重提,是不太舒服。
做什么?
“你…现在怎么样?”是沈眠先破的冰。
“刚辞职。”顾疏林琢磨了个好听点的说法。“炒股有点钱,我爸妈还用不着我养,所以,养活我自己就够了。”
“你呢?怎么突然想起来回国?”
“婚礼。”
顾疏林沉默了一会,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明年春天!”小姑娘抢白,用手比划着,“姑姑说,我是要当花童的!穿白纱裙!虽然Ann不喜欢…”
“好了,Ann。”沈眠打断她。
顾疏林一下子插不上话了,干脆专心致志开他的车,一边支棱着耳朵偷听一大一小的对话。
他偶尔会刻意去看后视镜里的男人。额头被碎发挡住了,眉峰微蹙,挤出几条细细的皱纹——他们都不年轻了——再向下是山根,架了那么多年眼镜也没给他压趴了。颧骨和两颊都平淡,不能再标准的常见模样。嘴唇偏薄,中央有粒唇珠凸起来,唇色偏浅偏淡,嘴角下耷。下巴要短一些,脸部线条似乎是更硬朗了,又或许是他瘦了……耳垂是圆圆的,过去他总喜欢趴在人身上揉来着,那双眼呢,过去,过去……
顾疏林一边看,一边同他的记忆作对比,看看他上次的记忆有没有哪儿模糊了,看看这么一眼样貌不算惊为天人的人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