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给这家的主人当保镖兼司机。
这家的主人,就是京津两地无人不知的桂六爷家的二少爷。
而这位二少爷有多棘手,他之前并未详细听说,只略有耳闻,真正的麻烦,也就是在他走进这座院子之后,开始的。
院子也不算多么宽敞,除去种着花草和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的空间,至多可以停下一辆汽车,剩余的部分,也就只够人来往走动而已了。西洋风格的小楼大门关着,有点斑驳的棕红色门框镶嵌着漂亮的雕花玻璃,折射着冷清的光。
而后,就在宗政良刚刚一只脚踏上台阶时,一个声音,就从头顶方向传了过来。
“哎!”
一声很是没礼貌的吆喝,自上而下砸在了头上,宗政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略微后撤,抬头往上看去。
就在二楼的阳台上,靠着黑铁栏杆往下看的,是个清瘦清瘦的少年。
少年穿着单薄,肩上搭着一件有几分陈旧的狐狸皮披肩,色泽黯淡但还算蓬松的皮毛让他的身材更显得格外的不够结实。骨感的指头扶着栏杆,少年盯着宗政良,嘴唇抿着,细长的眼微微眯着,略作思索后,那指尖扬起来,拢了一把颜色偏浅,长度及肩,已然不像个男孩子造型的头发。
“你谁啊?”
又一声质问,和刚才那个吆喝一样不体面,宗政良皱了皱眉头,打量了片刻对方,略作思索终于开了口。
“桂六爷派我过来,给二少爷做司机兼保镖。”
少年听了,嗤之以鼻。
“你是那老东西手下?”
“……起先,我是跟着天津卫骏华公司的陈老板的,出了些事情,陈老板让我过来投靠桂六爷。”
“啊哈。”不置可否哼哼了一声,少年似乎根本没打算了解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只像是在听对方声音够不够低沉,在看对方长相够不够标致罢了,听完了看完了,他撇撇嘴,站直身体,“那你回去吧,我司机也不用,保镖也不用。”
回去?
宗政良差点儿笑出来。
果然,是个难对付的小子。
略作沉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随意踢开一颗细小的石子之后,那高大的,目光凶悍的男人再抬起头时,凶悍中就更多了一丝的“少跟我来这套”。
“六爷说,我以后吃住都在这儿,二少爷要是出门儿,我得寸步不离跟着,既然命也领了,钱也拿了,就没有不办事的道理。我猜,你就是桂秀峰,桂二少爷,对吧?幸会。鄙人宗政良,从今儿个起,你出来进去的,得头一个让我知道。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就这么定了。”
说完这句话,宗政良冲着二楼阳台拱了拱手,然后直接迈开步子,上了台阶。而眼看着对方根本不准备用眼皮夹他,连个敬称都不对他用的桂二少爷,则登时气恼得红了脸,在那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进屋前怒冲冲喊了句“我说了我用不着!!司机保镖我都用不着!!你聋了?!!!”,便急匆匆转身,想要下楼去跟那不速之客外加侵入者好好理论一番了。
他走得慌乱,动作也大了点,连黑铁栏杆上的盘花钩住了披肩都未曾察觉。漂亮的皮草从他肩头被扯了下来,而后滑落在地,一阵风过,沾染了薄薄的一层尘埃。????
宗政良,此时此刻,坐在餐桌旁,一边抽着烟,一边听上了些年纪的女佣念叨。
念叨的内容,不外乎就是桂家的琐事,就像女佣所说——“‘他们家’的那些个腌臜事儿”。
“这二少爷,不是大太太生的,他娘,原本是个戏子。嗐,其实,连个戏子都不算,就是跟着戏班子打杂外带学点儿唱念坐打的小丫头。听说原先也是普通人家儿的孩子,后来不是世道乱嘛,爹妈没辙了,把闺女就给卖了。也是造孽啊……”老太太也不抬头,就只顾自己唠叨,手里动作倒是分外麻利,剥豆角的方式透着干了半辈子杂活的熟练与灵巧,“后来呢,那桂六爷上园子听戏,就瞅见这小丫头了,就看上了,扔下钱,就硬带回来当了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是怎么个当法儿……您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听说那年,那姑娘才十一岁。”
“十一?”宗政良一皱眉头,“这也太小了。”
“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说他桂老六比开窑子的都心狠呢,反正从那会儿起,二太太就让他给糟蹋了。到十四岁,就生了二少爷。后来桂老夫人说了,就算是个通房丫头,毕竟生的是个男孩儿,多少也算桂家一条根,就给个名分吧。桂六爷谁都不怕,唯独对自己老娘说什么听什么,这才给二太太一个名分,又给了这么一栋小楼,配了几个使唤人,算把老太太给糊弄过去了。”女佣边说边叹气,一副自己见证了所有这些来龙去脉深知桂家隐秘的“骄傲”,略作停顿,看了看楼梯方向,才又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二太太出身太低,给这么个名分,其实桂六爷老大的不乐意了,估计要是个有头有脸儿人家儿的小姐,他也不至于不让二太太住桂家老宅里头。唉,造孽啊……原来老夫人还活着的时候,他时不时还过来,结果老夫人一死,他到现在,这都……两年多了吧,也没露半个面儿。二太太一直身子骨不好,春天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唉,真是造孽啊……”